第三百六十四章 不存在的骰子
「人類的背叛者……」
尤金送著安南離開後,諾蘭獨自一人坐在地下室的座位上,給自己倒了一杯碧綠色的美酒,注視著酒面低聲喃喃道。
他的表情很是複雜。
怪不得自己沒有得到關於尼古拉斯的情報。
與他表現出來的若無其事不同。
早在安南提到這件事之前——甚至在唐璜前往凍水港前,老諾蘭就開始懷疑尼古拉斯了。
因為尼古拉斯的情報,實在是太乾淨了。
他用各種手段確認過了。
不知為何他沒有死去,也不知為何他來到了諾蘭,不知道他是如何穿越的國境……甚至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帶了多少東西、他的力量比過去強還是弱。
但只有一點可以確定。
這個男人,的確就是一百多年前「死去」的尼古拉斯。
而和安南這邊的情報對應後,之前的許多困惑才終於得以開釋:
一個黃金階的巫師——甚至還是專精於轉化學派的巫師,為什麼連他曾經的發明、他的研究成果和轉化產物都查不到?
哪怕是白銀階的轉化巫師,都能留下流傳數十年的偉大發明。而黃金階更是如此……
沒有對力量足夠執著、足夠堅定的「異質欲望」,是無法順利將自己的靈魂染色的。
踏上超凡之路,幾乎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足夠的機智和應變能力,能夠順利通關至少一個噩夢、能夠有一位引路人願意做守密人就可以了。
而進階白銀,就需要積累足夠的力量——在進階白銀的最後一步中,如果靈魂被詛咒侵蝕過重,那麼「咳出雜質」的這個環節甚至可能致命。
決定生死的分界線,大約是65%。
被詛咒侵蝕超過三分之二的話,剩餘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靈魂的存在了。
直接崩塌掉的靈魂,連獨立噩夢都無法支撐……只會融入到自己剛剛淨化的噩夢中。
而侵蝕度只要高於25%,在進階之後就會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需要幾日時間的恢復期,才能正式得到白銀階的「純淨之力」——也就是所謂的「第三發育期」。
在這個世界中,超凡學者們將嬰兒出生後到他們成長到四五歲,能夠下地奔跑、吃喝拉撒學習說話能力俱全的過程,認為是「第一發育期」,也即是「心智的充盈」。
而在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這段時間,則認為是「第二發育期」,也即是「身體的充盈」。
第三發育期,便是「靈魂的充盈」。
如同嬰兒到稚童的心智覺醒,兒童到少年少女的身體成熟——在進階到白銀後,靈魂才剛剛凝結、成熟。一切涉及到靈魂的超凡力量,都在這個階段才開始進行。
如果靈魂不夠純淨,絕對無法安全的度過這次進階的。
而黃金階的進階……
或者說,「染色」之位。
進階儀式的死亡率,高達15%。
雖然不到二成,但這實際上是非常高的死亡率了——要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進階儀式只有一次、不能失敗,而且他們都是在準備萬全、相信自己能夠進階成功的情況下,才會選擇進階的。
而阻攔這道門檻的,就是「欲望」。
或者說「執念」。
染色階的這個「色調」的來源,就是欲望本身。而且進階方向,必須與欲望方向相同——如果欲望本身是得到完美的肉體,那麼它就無法在轉化巫師這一方向上順利進階到黃金;如果他渴求得到真正的智慧,就無法用狂戰士系的職業完成進階。
這就是「職業」的意義。
欲望本身是模糊不清的。即使是渴求在戰鬥中死去、渴求戰鬥與榮耀的真正勇士,也必然有著被男女之情纏繞意志的瞬間。
而「職業」的存在目的,就是一個有著大致形狀的「土坯」。
將合適的欲望引入其中,煅燒成型……然後再細細打磨。
進階的過程中,會持續性的燃燒自身的執念。
此乃「鍛爐」之儀式。
在鐵鍋中,是無法將鐵燒成鐵汁的。想要焚燒靈魂、引出要素,就必須要鑄造更高級的鍛爐。
如同持杯女所說,「人慾乃亘古不變之基」。從古至今,從天神的隕落到街頭的鬥毆,任何事件中都必然存在「欲望」的影子。
唯有欲望所鑄的熔爐,才能煅燒自己的靈魂。
而如果在進階完成前執念耗盡,就會變成失去心智的空殼。
而這樣的空殼,是非常貴重而稀有的超凡材料。
名為「死之蛹」,或者也可以稱為「人面蛹」。
如同最終沒有掙出繭殼的蝴蝶。
已經失去了蟲的身軀和身份,卻也稱不上是蝶。只是介於兩者之間的中間態而已。
也正因這種混沌的定義,死之蛹可以在任何儀式中,替代任何生者作為祭品……哪怕某個儀式需要黃金階超凡者的自我犧牲,也可以用它來代替;即使是指名的、必須由某人來進行的儀式,也可以用它來代替。
——每個「蛹」都可以替代一個人。
因此,它也是最好的,用來偏移詛咒用的材料。
看上去像是植物人一樣,但是無論是靈魂和肉身都沒有任何損傷……甚至得到了黃金階的部分力量,無需進食飲水也能持續性的生存。
但那僅僅只是生存而已。
進階黃金的失敗者,從此不再具有任何欲望,就像是從這個世界剝離出去了一樣。
他們不會再採取任何行動。包括聽、說、坐、行,包括吃喝拉撒、睡眠娛樂、甚至連自我保護的本能都會消弭——就算是用針扎在對方的瞳孔上,也不會得到任何反應。
雖然身體和靈魂,在客觀上都依然存在,而且非常健康。但就和死了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諾蘭從最開始就知道……尼古拉斯,絕對有著非同尋常的「渴求」。
每個黃金階超凡者,都不可能隨意行動。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與自身的執念有關。
而尼古拉斯更是這個世界上目前僅有的「大賢者」。繼承了古代鍊金術師們一切追求的他……目的只能是賢者之石。
可他甚至連賢者之石都已經完成了。
那麼他還能渴求什麼呢?
「我早該想到的……」
諾蘭嘆了口氣。
一位鍊金術師掌握了賢者之石……他還會想要做什麼?
恐怕只有一個答案。
——他想要成為造物主。
而對於一個造物主來說,「舊世界」是不需要的。
他有著足夠的能力,從零開始創造一個世界……一個獨屬於他的世界。
而他所需要的,僅僅只是時間和資源。
原來這就是尼古拉斯的消息被完全抹除了的原因……
「那可是所謂的『人類的更完美形態』喔。」
尖銳嘶啞的聲音在地下室中響起。
諾蘭的影子突然化為實質般的黑泥,從他身邊湧起。
一條黑泥般形成的手,滿懷惡意的將老諾蘭的酒杯提起,倒入了陰影之中。
隨後,一個與諾蘭的容貌類似,卻只有二十多歲的青年頭顱,從老諾蘭耳邊浮出。
祂臉上狂放而惡意的笑容毫不遮掩:「你怎麼看呢,諾蘭?」
「無面詩人。」
諾蘭沒有起身,依然坐在沙發上低了低頭,權當行了一禮:「我就知道您沒走。」
他剛剛當然撒了謊。
或者,也可以說是守密之行。
因為他並非是無面詩人的樞機……而是無面詩人的教宗。
「我倒是覺得,他很可憐。」
老諾蘭嘆了口氣,注視著酒面平靜的說道。
「是怎樣的經歷,才會讓他決定創造一個『不會背叛也不會被背叛』、『不存在誤解』的所謂『高級物種』?又是怎樣糾結而複雜的念頭……才會讓他們『與自己之間存在生殖隔離』?
「——能夠實現創造生命的半神,又怎可能是靠投骰子來決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