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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呂秀才直呼內行(二合一)

    過了好一陣子,腓力才漸漸恢復了過來。

    可即使如此,他也顯得老了好幾歲。在那灰敗的神色顯現的瞬間,那副無憂無慮的樂天笑容也消失在了他臉上。

    「你……有點眼熟。」

    腓力不再否認自己的身份。

    他默認了維克多的話,抬起頭來反問道:「那麼,你又是誰?

    「能認識我,知曉我真正的姓氏;甚至還認識喀戎大師,知道喀戎大師曾犯下什麼罪,知道偉大級咒物的情報,知道喀戎大師可能知曉帝都沉沒的秘密……你又是什麼人?」

    不等維克多回答,腓力便自顧自的答道:「你應該曾與我碰面。但我根本不記得你,所以你大概率不會是與我同年齡的精靈。

    「你有著灰色的眼睛——但純血的精靈應該都是綠眼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精靈的瞳色只要變成金屬色,就是多次觸犯禁忌的證明。」

    腓力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身體向後微微仰起:「你曾經長時間吸食過咒能。這會讓精靈清澈而純淨的凝結之魂,變得像是金屬一樣。

    「而你身負大罪,還能活到現在……說明你曾經立過大功,甚至能夠彌補你吸食世界之血的罪過。再加上,你作為冬之手而跟著安南陛下從凜冬公國一起過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腓力王子皺眉思索著。

    而維克多也沒有打斷他的思索,只是穿著一身管家服、笑眯眯的站在安南身後。他的雙手背在身後,身姿優雅而挺拔。

    「……你到底是誰?」

    過了許久,腓力王子才皺眉問道:「太過長久的記憶……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他的記憶流失的太過嚴重。

    每次使用第四史論,他都會失去四分之一的記憶——而這些記憶,當然不是他第一世的記憶、而是在使用第四史論時所持有的全部記憶。

    而這四分之一的記憶,也並非是整段的砍掉四分之一。而像是數據缺損般,會破壞掉所有記憶的一部分細節。

    他轉世了這麼多次,最早那一世的記憶已經變得支離破碎。

    他還能夠認出喀戎、還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簡直就像是老年痴呆一樣。

    安南心想。

    而面對腓力的這幅表現,維克多也顯得並不意外。

    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循循善誘道:「我是維克多,維克多·霜語……你還記得嗎?」  

    「你……」

    腓力眉頭緊皺。

    維克多繼續說道:「我生活在『凜冬』尚未誕生的年代。我是【霜語者】這一職業的開創者,世界上的第一位霜語學者。

    「我將複雜而本身具有超凡力量、凡人無法頌念也難以理解的龍語進行簡化,去掉了一部分過於灼烈的陽性詞、將一部分精靈無法說出的聲音進行了修飾,並修改了語法……發明了即使是精靈也能說出、巨龍也能聽懂的霜語。

    「我是第一位完全不具有龍族血統,也能被老祖母賜予『霜語』之名的精靈。因為我的『霜語』一詞並非是家族的姓氏、也不是『霜語之龍』的種族,而是屬於我的稱號……就如同你曾被皇帝賜名為『雄辯者』一樣。

    「我的妻子曾是一位巨龍。她是當代霜語大公的親生妹妹,同時也是『霜語』在巨龍族群中的推行者。她既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師長、同時也是幫助我創造『霜語』這門語言的夥伴……」

    說到這裡,維克多突然頓了頓。

    隨後,他再度開口:「當然,對於凡人來說……我的另一個身份更值得他們銘記。

    「我是風暴之塔的第四代塔主……也就是『風暴長女』,阿爾塔絲忒·霜語的親生父親,是第四代至第十代風暴之女的守護者,同時也是『戒除咒能』活動的發起者、倡導者。  

    「我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了……你還記得我嗎?或者說,你還記得自己作為精靈時的事嗎?」

    維克多的話語,讓腓力持續沉默著。

    霜發灰眼的精靈嘆了口氣,看向依然有些茫然的腓力。

    他的眼中有些懷念,又有些憐憫:「弗拉梅爾——這個姓氏,在精靈語中被稱為『智慧之人』。你最為傑出的後人,尼古拉斯·弗拉梅爾曾是賢者之石的改進者。

    「賢者之石能夠延續黃金階超凡者的壽命、大幅強化他們的力量。而我覺得,他肯定不會知道……自己的祖先為了『活下去』,到底變成了多醜陋的模樣。」

    安南挑了挑眉頭。

    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經由這麼多次的轉生,腓力第一世的記憶早就已經殘缺不全了。他除了還記得,自己曾被初代諾亞王坑了一臉血,還記得自己是誰之外……幾乎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作為一個精靈的常識。

    甚至可能腓力自己,都開始懷疑起了自己最初的記憶。那些記憶破破爛爛的,難免可能有什麼細節被遺忘……那麼腓力就只能通過邏輯和想像,對其進行修補。

    從這點來說,他跟安南所說的,關於「喀戎」的情報……也未必是想要誤導安南。  

    ——真相是,可能他自己也已經記不清了。

    於是他就順著自己希望的方向,下意識的對記憶進行了修飾。

    他所殘留的第一世的記憶,根本不足以支撐起他作為「腓力·弗拉梅爾」這個身份的人格。

    或者說……

    每次腓力使用第四史論進行未來轉生,實際上都等於是抹殺了一次自己的舊人格。

    這肯定是最開始的腓力所不願看到的。

    但他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停下了。

    一旦停止,就等於否認了以前的「腓力」的存在意義。

    ……或許他如今打算停止轉生,也就是因為他已經遺忘了自己最開始決定轉世的執念。

    「……我不騙你。我是真的……已經想不起來你說的那些東西了。」

    腓力終於開口。

    他的臉上不再掛著那無憂無慮的笑容,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但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並不是想要從喀戎那裡尋找空白的真理之書……我已經活夠了。不,準確的說法是……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我還忘記了對我曾經很重要的人。可我甚至忘記了,我到底忘記了什麼。」

    腓力緩緩說道:「我只是覺得,我已經活了這麼久,我的生命已經延續了數百年……若是醜陋的結束它,我就等於是白活了。

    「我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問過我:『如果你還能再活三年,你會去做什麼?』我已經不記得這是誰問的了,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但如果是現在的我回答這個問題……那麼我只想要享樂。我不想要再思考任何事,我想要太平安樂的一世、我想要最後的安眠……

    「我已經很累很累了。」

    腓力再度抬起手來,將一直攥在手裡、已經發涼的蜂蜜烤肉放到嘴邊,一邊用力的撕咬了一塊下來,緩緩咀嚼著。

    涼掉的肉自然已經沒有那麼香了。蜂蜜與脂肪混在一起,在外面還凝成了一層薄薄的油脂,口感一看就知道不會很好。

    但他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一般,認真的咀嚼著、仿佛口中的食物是絕世美食一般,一副非常美味的樣子、大口大口的吞食著。

    他聲音模糊的說道:「我不想再考慮那種東西了。  

    「你是真的誤解我了……維克多閣下。我不想要那個沉沒於深海失落的咒物,也不想要成神。我或許曾經的確是黃金階的超凡者,但我……已經沒有那麼強烈的欲望了。」

    沒有那麼強烈的欲望——僅此而已嗎?

    安南能夠感知到,這的確是真話。

    或者說,這些都是真話。但並非是全部的真話。

    看著大口吃肉的腓力,安南隱約捕捉到了另一重含義。

    每次轉生,也同樣需要四分之一的欲望作為花費。那麼,為何腓力王子每天都一副貪食好色的模樣,無論走到哪裡都要大口大口的吃肉喝酒,沒事就咀嚼著他特製的惡魔之血奶糖?

    恐怕答案就是,他早已遺失了自己真正的欲望。

    甚至享樂本身,可能也不是他的欲望。

    ——他是在強迫著自己去享樂。

    腓力腦中所殘留的第一世記憶,就像是已經癒合的傷口一般。

    平時再也察覺不到,可偶爾卻依然會出現那麼一剎那的幻痛……若是主動的撫摸上去,就會非常明晰的察覺到傷疤。

    安南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噩夢中與腓力第一次見面時,腓力對自己所說的話。  

    安南無論是現實中的第一世還是噩夢中的第二世,在那個時候還都沒有影響過腓力。也就是說,腓力當時在噩夢中對安南所說的話,基本上應該就是與一周目的安南見面時所說的話。

    ——我看得到,你有著追隨愉悅、不受束縛的靈魂。

    ——如果你哪天覺得苦悶,想要從束縛你命運的鎖鏈中掙脫……你盡可以來找我。

    仔細想想的話,就會察覺到不對。

    若是某位貴族不受重視的庶子、或是家境不好的平民,都能說出這話來。

    可他作為諾亞王國未來的繼承人之一,甚至還是順位很靠前的王子……從小過著優渥的生活,又何來的「束縛命運的鎖鏈」呢?

    他是將成為王的使命,視為束縛著自己命運的鎖鏈嗎?

    ——自然不會如此。

    如今安南,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作為弗拉梅爾(智者)的血,仍在影響著腓力。即使他的智慧已經削弱到了凡人的程度,但腓力的眼界與經驗,也是立刻判斷出了安南「並非此世之人」的事實。

    或者說,他並非是判斷出安南是穿越者。  

    而是「至少為重生者」,也即是有著「第一人生」的轉世者。所以安南在這么小的年紀,卻能有著如此成熟的處事方式。

    ——就和他當年一樣。

    所謂的「束縛著命運的鎖鏈」,指的就是前世的記憶。或者說,是前世的記憶與此世的身份之間的衝突。

    「——人是以欲望驅動的機器。」

    安南開口,輕聲念道:「沒有欲望的人生,與人偶何異?」

    聽到這話,腓力的身體又是一僵。

    這是曾經腓力對安南所說的話。

    這的確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慨。

    正是因為他認為安南「或許是同類」,而同時安南外表上又是孩子;基於這種複雜的心態,他才會下意識的說出這句話來。

    一般來說,這種王室的繼承人……尤其是在繼承人之間關係不好的時候,是沒那麼容易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的。

    因為這往往可能會透露出他們真正的欲求。可能會讓他們的目的暴露出來。

    「你曾經對我說……你所追求的,是【青春】。」

    安南緩緩開口道:「你應該還記得吧?」  

    「……是的。」

    腓力點頭應道。

    他回憶著:「而當時,你問我……『如果一定要從青春中挑出一個,你會選不老還是不死?』」

    安南記得,腓力當時的回應是標準的成年人應對。

    ——我全都要。

    但是,安南與一周目安南的問法卻並不是完全相同。

    如今的安南會考慮其他人的想法,說話時就會變得更加圓滑,會給人以「適應」……或者說「逃避」的空間。

    不過一周目的安南,就沒那麼好相處了。

    他對於大多數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態度都是冰冷而漠然的——甚至就連貝拉這樣的熟人,如果必要都可以毫不猶豫的捨棄,更不用說是未曾相識的陌生人了。

    也正因如此,才會給當年的塞利西亞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而他對腓力的詢問,自然也不會給他逃避的空間。

    「我也有說『我全都想要』……這的確是我真實的想法。可你當時進一步的逼問,『如果只能選一個呢?』」

    說到這裡,腓力臉上露出一個自嘲般的笑容:「我必須感謝你。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終於隱約意識到了……我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

    「你想要的,是『不老』。」

    安南輕聲答道。

    這就是歷史上的畸點。

    他當時並沒有進一步的追問這個答案。當然,也有他沒有另一個自己那麼敏銳的原因、其中也有他不那麼在乎腓力的因素。

    對安南來說,腓力並不足夠特殊,反而可以「與人為善」。

    但即使如此,僅憑著他與腓力在這裡談話時,他對腓力的側寫、也能判斷出腓力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只能、也只會在那個時候選擇——「不老」。

    「是的。」

    腓力答道:「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才意識到……

    「或許,我其實是想死的。」

    「——那麼,」安南注視著他,「你為什麼不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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