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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聲:「還拿線縫上了,標準的外科手術結,你說這人是不是變態?」
原本只是一句調侃,卻見江還十分慎重而嚴肅地搖了搖頭:「不,不是。你覺得這個人變態,是因為你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但從另外一種角度上來理解,他不是在褻瀆屍體或者滿足私慾。
相反,他這麼做,是因為他尊重死者,而且是把一個死者當成還在世的人一樣尊重。」
應呈頭髮都快奓起來了:「你能理解?」
這種變態行為是個正常人都不能理解好嗎?
江還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你想像一下,卸掉針頭以後這麼長的一支針筒,在不破壞外表的情況下,你會藏到哪裡?」
「口腔?」
「對。這個長度差不多是人類口腔所能承受的極限,也不是不能藏,但作為活人來說,含這麼長一支針筒在嘴裡,難免會刮擦到喉嚨深處,引起身體的自衛機制,很有可能會造成窒息,非常難受,甚至痛苦。
但馮小月已經是個死人了,又感覺不到,那何必大費周章,寧可多此一舉用線縫上,也要藏到生殖道里去?
因為他把馮小月當成一個還活著的人來看待,幫她梳妝打扮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但同時,他又不惜做出了損壞屍體的舉動,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這個人十分偏執,在某些方面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有一種病態的控制欲,渴求世間萬物都按照自己的目的走。
比如,他為了達到對馮小月的尊重目的,用線縫合她的生殖道,在正常人看來,這種邏輯是沒道理,無法被接受的,但是在他自己看來,卻十分完美。」
應呈聽著他的高談闊論,往下一垮又開始坐沒坐相:「那花呢?她身上為什麼會有兩種不同的花?」
「根據馮小月的屍體來看,她被擺得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強迫症,但其實把東西整理得過分整潔只是症狀之一,而非確診的依據,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個人習慣,假如他真的有強迫症,能使用一種花,就絕不可能會用兩種。」
「也就是說你覺得這個人沒有強迫症?那這兩種花果然是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白百合和荷花都是高雅純潔的象徵,但不同的是,兩種花各有各的側重。白百合更傾向於純潔,馮小月是個,純潔很有可能是她對自己來生的期盼,而荷花更出名的,卻是「出淤泥而不染」這個意思,暗示不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污。
我的看法是,白百合有可能是馮小月自己要求的,而荷花……
是把她的屍體擺成那個樣子的人特意送給她的,這是一種浪漫的祭奠,也是一種對她的讚揚。」
「浪漫……我還是覺得這人大概率是個心理變態。」
「我說他浪漫,並不是在誇他。只是在他自己看來,他的行為是很浪漫的,甚至是值得讚揚的,他把屍體擺成這樣,也有顯擺自己的目的在裡面,有點像藝術家,我覺得……這人可能心理上有點問題。」
應呈點頭,笑得眯起了眼,恍惚中竟帶著狐狸一般的狡黠:「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心理學家?正好,幫我給這人做個側寫,省得我去市里借心理學家了。」
江還立刻輕咳一聲,連連擺手:「不不不,我……自己有PTSD,所以有了解過一點心理學上的東西,只是賣弄了一下,側寫這種深奧的東西我真的不懂,你還是去找專業的人員來吧。」
他只是把文件收好,淡淡又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學的心理學?」
「流浪的時候太難熬了,我就偷偷跑到大學的圖書館裡過冬。那個時候學生都回家過春節了,大學裡不太有人,所以一直沒被發現。
我只要挪一下書架,就可以移出來一個小空間,那是一個很舒服的小空間,遮風擋雨又暖和,我躲在裡面的時候看了很多書。
只不過……開學的時候,被學生抓住了。我被他們當成了偷窺狂,大學的男生們為了保護女孩子,攆著我跑了半個校區,有個男生還被自己人誤傷,大冬天的掉進了水池,比我還要狼狽,後來他們忙著救人,我就趁機跑了。」
應呈聽得心口一顫,卻撞見他臉上的微笑,越發難以言述,只好起身拉著他去餐桌那邊吃飯。
他無法想見凜冬的深夜,衣衫不整無依無靠的江還要怎麼度過嚴寒的黎明,然而他所不能想見的苦難,在他眼裡,卻都仿佛是負雪而開的花,是卵石上的流水,是松枝上的霧靄,世間萬物,都閃耀著耀眼而溫柔的光芒。
有些人在苦難里沉淪,折斷翅膀一躍入深淵,卻也有些人,以苦難為石,生生把自己煉成了一顆恆星,壓縮自己,燃燒自己,將自己所有的溫柔和熱忱用來核聚變,釋放出最大最溫柔的虔誠光明。
江還……
就是那顆永不熄滅的恆星。
——
簡單吃完飯,應呈就帶江還先去了醫院,燙傷已經有一段時間,也清理乾淨了。
因此,醫生只是在簡單包紮之後,開了一支燙傷膏藥,只不過……
誠如他所願,這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是肯定要留疤的了,指紋也將徹底抹去。
隨後,他又想起初見之時他時不時捏鼻樑的下意識動作,轉而掛了眼科號帶他驗了光,發現他度數還很高,只好去醫院對面的眼鏡店打算給他買副眼鏡,然而在店員的強烈安利之下,江還還是堅持要了隱形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