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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充氣的時間……至少還要十分鐘,但我看江還的情況,就這樣放任他一個人在上面,可能撐不了十分鐘。」
「好,我知道了,我去。」
「應呈!」
「放心,我會和他兩個人一起下來的。」
謝霖這才向他點了點頭,又叮囑了一句「小心」,應呈點頭應了,自己一個人走上了四樓。
樓房被拆得只剩框架,粗劣的鋼筋都露了出來,被人剪走倒賣,樓上還往下滲著水,滴答滴答的,匯聚成一灘惡臭的小水潭,水潭邊上堆著一些磚塊,地面上一片凌亂,他走近了才看清楚——那都是血跡。
大樓邊緣有個人影,靠著柱子縮成一團,長發一縷一縷地結成了塊,像一隻被人遺棄的拖把狗。他不停顫抖著,髒亂不堪,距離失足不過十公分距離。
應呈就站在不遠處盯著那個背影看,發現他身上那些污漬大部分是血,有新鮮的,也有陳舊的,裸露出來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個能看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傷痕。
這幾個月里,他在首都溫暖的病房被精心護理,而他呢?這個冬天他又是怎麼過來的?
懷著這種心情,令他難以開口,囁嚅了很久才能發出聲音:「你是……江還?」
青年緩緩轉過頭來,手裡捏著最後的那一顆奶糖,隨後震驚地站起身,喃喃道:「阿呈……」
即使長發蓋臉,血污覆面,也不妨礙應呈穿越記憶里的一片空白,看清他的容顏。隨後,那些沉寂的記憶一剎那復甦——他想起來了。
「是……是你……」
失而復得的驚喜只持續了一瞬間,喜悅消散得太快,以至於江還的嘴角還沒來得及上揚就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感壓倒,令他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拼命搖頭,鬆動了腳步:「不要……」
「是你……」
「不要,不要說出來……求你了……不要……」
應呈只是那麼看著他,終於把那句話完整地說了出來。字字珠璣,如刀似刃。
——「那天,是你推我下樓的。」
記憶呼嘯而至,應呈終於回想起所有的一切。
當二組的兄弟高喊了一聲「警察別動」衝進來時,他的全盤計劃都遭到破壞,深知事情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立刻拽著江還要走,但他已經身受重傷,江還又是個文文弱弱的拖油瓶,包廂里留下的打手瞬間把他撂倒,就遲了這麼一個瞬間,左護法就打開包廂門沖向後廚方向,他知道這老狐狸一定是去點火了,只能拼死護著江還往外跑,那個時候,明火就已經長蛇一般順著邊角蜿蜒出來,他沒命似的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呼喊二組兄弟們撤離,根本沒有時間回頭確認江還的狀態。
——直到大火引發了爆炸。
其實那時候他已經帶著江還跑出了居井屋,被那一聲巨響震得鼓膜生疼,一回頭,只見灰黑色的濃煙鋪天蓋地地從江還背後裹挾而來,像一對惡魔的翅膀,就在那一個瞬間,江還伸手一推,他毫無防備,就那麼從那不算很高的欄杆摔了出去。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他甚至連死都來不及想起,求生欲使得他下意識儘量攏住了更多的氣球。
最終,他連痛覺都沒有感受到,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應呈抬頭看了江還一眼,想起他墜樓之前看到的那張臉,是如出一轍的迷茫,痛苦,和絕望,以及……那深深的哀傷。
害他一路綠燈呼嘯著被送到首都,害他積累了小山似的一摞病危通知書,害他一睡經年記憶錯亂,害他四肢僵硬度過了極其痛苦的復健,害他在身體裡打滿鋼釘午夜輾轉疼到無法入睡,害他去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害他經歷了這一切的人,都是江還。
或許……這才是他獨獨只忘了江還的原因。
因為,他就是帶來這一切痛苦,差點殺了他的罪魁禍首。
江還的世界早已是一片廢墟,當他見到應呈的那一刻,最後的支柱也悄然坍塌,他四肢顫抖得更加厲害,無知無覺得往後挪了半步,連連搖頭:「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江還,為什麼?」
他只是喃喃重複著「對不起」,幻覺令他頭皮一陣一陣發緊發疼,現實與虛影在眼前層層疊加,唯有應呈的身影刻在眼前,巍然不動,那麼清晰。
應呈想起那個寂寞寒冷的戚戚長夜,江還握拳為刃在他腰後一捅,真誠而又冷漠地提醒他——
「你應該多防著我一點」,從那個時候,他就料到有一天會親手推自己下樓嗎?
江還……是從一開始就蓄意要謀殺他嗎?
「我不用你的對不起,我只想要你的為什麼。江還,告訴我,為什麼?」
江還又往後挪了半步,這些日子的PTSD沒有打倒他,那些無窮無盡的折磨也無法令他屈服,真正讓他絕望的,是重逢,是回憶,是他看見應呈經歷這一切後依然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面前,而他卻無法想像他的平安歸來付出了什麼。
這種負罪感終於讓他流下淚來,顫抖到牙齒都咔咔直響,依然頻頻搖頭:「對不起……」
應呈生怕他失足,連忙攔住他:「江還!江還!你別動,我沒有惡意,也不怪你,江還,我相信你。無論你做過什麼,現在的我也依然相信著你。」
江還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攥著那僅剩的唯一一顆糖,幻覺使得他眼前上下顛倒左右搖晃,他不得不倚著柱子才能站穩,以防自己腳下一軟就墜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