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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呈連夜開車趕回家——其實他沒怎麼來過這個家。應愛華高升以後,他就和傅叔商量好一起把老房子賣了,又一起搬到了隔壁省,然後給應呈買了套新房,讓他一個人做留守兒童。
璟瑜綁架案後,這麼多年他都覺得無顏面對傅叔一家,以至於,連自己的家都不敢回,算起來這居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回家。
「媽,怎麼回事?」
應愛華連醫院都不肯去,蘇月蘭這個法醫出身的正在幫他包紮,手法怎麼看都有點奇怪,見了他急得紅了眼:「阿呈!快來看看你爸,他死活不肯去醫院,我怎麼勸都沒用,問他怎麼回事也不說!」
應呈沉著臉色,就這麼定定站在自家老爸面前,應愛華抬頭看著他,父子倆的神色里就醞釀出了如出一轍的風雨欲來。
他終於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臭屁小男孩了。
他肩膀很寬,脊樑很挺——他可以有自己的擔當了。
「江還失蹤了。」
「我知道。」
「你沒什麼想說的?」
「沒有。」
父子間短暫地沉默了一下,蘇月蘭來回一看,愕然驚問:「怎麼會……怎麼回事?那孩子……那孩子怎麼會失蹤?愛華,怎麼回事?你說啊!怎麼回事?」
「你別問。璟瑜回來了,我還沒告訴老傅。」
只一句,蘇月蘭就忽然跌坐在了沙發上,喃喃喊著「璟瑜」:「回來了……怎麼回事,他回來了?那……那孩子怎麼辦?」
應愛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什麼都不必說,她就忽然冷靜了下來,不再出聲了。
應呈見藥品被打翻一地,蹲下身一個個地撿了起來,然後站起身,用嚴肅而又兇悍的神色盯著他看,具有十足的侵略性。
仿佛……是一匹幼狼開始威脅父輩的領地。
「你認識他的主治醫生,是你不讓我見他。他失蹤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你。他是重點觀察病人,醫護人員每次巡視病房都會檢查門窗,是你走的時候故意留了門。
你把他放走,甚至有可能還故意刺激了他,就是為了讓他去找那個幕後黑手,你好螳螂在後。」
他感受著這匹已經長大的孤狼排山倒海而來的壓迫感,巍然不動一言不發。
應呈於是繼續說:「你知道江還是誰,也知道十一年前璟瑜綁架案的真相,更清楚這些年來璟瑜在哪,在經歷什麼,但你就是沒有救他。
也不允許我去救他。你一心只想抓這個幕後兇手,不惜袖手旁觀,你可以利用璟瑜,也可以利用江還,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利用我?還是說我現在就已經被你利用了?」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應呈臉上。蘇月蘭舉起的手還沒有落下,她氣得胸膛起伏杏目圓睜,喝罵了一句:「你怎麼敢這麼說話!」
他的臉迅速紅腫起來,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大腦一片空白。他從小到大挨的打不少,但這是他第一次被他媽打。
蘇月蘭只是一時激憤,顯然打人並非她的本意。她想起這個孩子一直被他們蒙在鼓裡,卻渾然不知父輩們背後為他付出多少,又想起他前不久剛從鬼門關回來,仍記得他渾身浮腫四肢冰涼的模樣,舉起的手頓時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顫了又顫,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放下。
應呈舔了舔口腔,覺得牙齒有點松,呸了一口,滿嘴的血沫。
他抬頭看著她,冷靜得讓人覺得陌生:「媽,連你也覺得我錯了是嗎?」
「我……阿呈!」
「我跟璟瑜從小一起長大,他被人綁架撕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爸明明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我想要個真相我做錯了嗎!
現在江還失蹤,又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爸是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我問他我做錯了嗎?難道要等我找到江還的屍體才能以刑警的身份逮捕我爸這個嫌疑人嗎?」
「阿呈!」
應愛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只是向應呈搖了搖頭,冷漠而果決:「很晚了,你在家住一晚,明天早點走,上班別遲到。」
「爸!」他腳步一頓,回頭正對上兒子發紅的眼眶和腫起的臉頰,只聽他說,「你知道江還在哪對嗎?我失去過一次璟瑜,現在即使他回來了我做什麼也都遲到了十一年!
我背著璟瑜這條命自責了十一年,爸!
我不想再失去一次江還,我沒有那麼多個十一年能像個在逃殺人犯一樣活著。告訴我你和他說了什麼,告訴我他去了哪!」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應呈就這麼看著他,眼睛裡燃起希望的光,一寸寸蔓延,火光沖天。這一瞬仿佛走過半生那麼長,終於,他報了個地名。
應呈轉身就走,絲毫無畏外面的雷電交加,蘇月蘭看著外面漆黑的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己發紅的掌心,忽然就哭出了聲:「愛華……我們不該……不該瞞他的。怎麼會這樣,那孩子怎麼辦……璟瑜……璟瑜他……」
他緊緊攬住愛妻的肩膀:「會沒事的。阿呈……還是再等等吧。不為阿呈,為璟瑜,再等等。」
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長大了,但他的肩膀還不夠寬,脊樑還不夠挺,他還沒有強大到能夠接受這一切真相的地步。
應呈自認一個巴掌換回江還是一樁再值當不過的買賣,但他肯定來不及趕到,只能給謝霖打了個電話讓他先去,半小時後,他還在高速奔向晨曦微光,就接到了謝霖的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