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頁
「我讓你放下!」
他緊緊攥起手,沒動,就那麼站在那裡,像一株倔強的青松。
黃志遠只能嘆了口氣:「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你自己心裡清楚。放下。」
「不管怎麼說,徐帆他都是警察。」
「他是黑警!他不能穿警服走!你非要我說出來嗎?」
他自己不知道嗎?他知道!可徐帆……是配得上公安這兩個字的人。
「他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做,這麼多年來他也是流過血流過汗的,不說別的,就說他的腰傷,也是為了抓捕嫌疑人不是嗎?人都已經走了,他爸媽也正在趕來的路上,給他一個風風光光又能怎麼樣?」
「警服警徽不是能隨隨便便拿來安慰人的東西,這都是有規章有制度的,徐帆他犯了錯就是犯了錯,要入檔案要通報要批判,是死了以後也得記一輩子的恥辱!警服……不能穿在他身上!」
「徐帆也是立過功破過案子給老百姓討過公道的人,現在就成恥辱了嗎?」
黃志遠板著臉,冷聲道:「你看我像是高興的樣子嗎?」
應呈一怔。
他又木然而冰冷地說:「放下吧,別鬧得大家臉上都難看。他的警服警號警徽都是要上繳的。再說了……徐帆要是還在,未必想穿這套警服。拿來,給我。」
應呈突然打開自己的衣櫃,把自己隨意掛在櫃門後面的警服警帽取下來遞了過去:「把我的交上去。」
「你又發什麼神經?」
他把警號取下來交換了一下:「沒發神經,認真的。就說我衣服損壞了需要再領一套,讓徐帆……穿他自己的警服走,合身。」
「等一下!」陸薇薇打開自己的柜子取出警帽,把上面的警徽跟徐帆的換了一下,然後以一種如獲至寶的神色將警帽護在胸前,小聲說,「讓我留個念想,反正換了老大的,也不介意多換我這一個。」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
「黃局!你就交上去吧,徐帆喪禮不能大辦,不會有人發現的,他……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走到這條路上,也應該有他的苦衷,至少別讓他……寒了父母的心。」
應呈的警服就掛在他手裡,他攥成拳頭的手都在顫抖:「你能瞞他父母一輩子嗎?」
「能。他是獨生子,以後,他爸媽就是我爸媽。」
他說完,帶著陸薇薇就走,黃志遠終究沒有再阻攔,看著手裡的警服,把褶皺都扯平,好好地疊平整了,這才嘀咕了一句:「混小子,也不知道愛護警服。」
畢竟,那孩子也是他看著成長起來的。那麼好一個孩子,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秦一樂的文件一時半會理不完,應呈囑咐顧宇哲去接徐帆父母,自己先帶著陸薇薇趕到了殯儀館。
徐帆的屍體停放在空曠的停屍間,躺在冰冷的平車上。穿著一次性隔離服的入殮師站在旁邊,一眼看見了陸薇薇手裡的警服,說:「我處理過了,放下吧,我來給他換。」
「我來吧。」應呈向他點頭致謝,又轉身讓陸薇薇把衣服給他,「你外面等我。」
陸薇薇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被血染透的紙:「這是徐帆讓我給你的。」
入殮師脫下隔離衣,給應呈拿了套新的,拍了拍陸薇薇的肩膀無聲安撫,把她帶走了。
應呈套上隔離衣,掀開白布,仔仔細細看著徐帆。曾經,他也這樣看過他一次。
那次他渾身是血,腰側鮮血淋漓,得跪在地上拼命按住他傷口。
否則,隨著他的呼吸,內臟就會從傷口裡被泵出來。但這次……
他乾乾淨淨,因失血過多而顯得格外蒼白,只有脖子上有一道纖細的傷痕,仿佛一根不起眼的紅絲線。
入殮師技術很好,幾乎看不出那傷口曾像水龍頭一樣猙獰噴血。
應呈盯著他安寧,祥和,透著一股子解脫的微笑看了半晌,啞著嗓子用顫抖的聲音說:「兄弟來看你了。你走好。」
他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廢物,給一個不能動彈的人穿衣服比他想像得要困難得多,他穿得很慢,笨拙卻又仔細,生怕把他弄疼了,也生怕把這件他生前寶貝到骨子裡的警服弄皺了。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終於幫他穿戴完整,又想起那句「滾」,忍不住說:「你說我這人,怎麼就學不會教訓呢?」
璟瑜走的時候,他為這一個「滾」字悔了整整十一年。現在,他又要為這個「滾」字,再懺悔整一個餘生。因為璟瑜能回來,可徐帆永遠不會回來。
他錯了。那個夢,預示的也並不是謝霖,而是徐帆。
應呈不敢再看,轉過身去背靠著平車,拿出了徐帆臨死前寫下的那張紙條——
「本人徐帆,鄭重承諾以下所述皆為自願,真實有效。四年前四月,本人因車禍受傷,病假八個月。
同年八月初旅遊散心,途中結識一毒販,真名林希。因粗心大意,受林希構陷不慎染上毒癮,後戒毒三次,復吸兩次,於次年元旦後,即恢復上班後戒毒成功。
因多次吸毒,留有大量視頻照片等證據,被迫為林希監視應呈,每月受賄拾萬,至今共計伍佰貳拾萬整,分文未動,今委託應呈依法上繳。
本人立場不堅,愧對組織,愧對人民,更愧對警服,唯有一死以謝罪。屍骨委託應呈代為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