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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想,看來是打工的時間到了。
他很淡然。
淡然的仿佛察覺不到胸腔的部位正有一朵花在紮根。
昔日他為看一朵花的盛放,強硬拒絕了它的凋零,只因它比短暫更短暫,大妖心懷不忍。
如今,當年拒絕的反噬終於表現出來。
神鳥的羽翼是無與倫比的美麗,現如今灰撲撲的蒙上塵埃。
神鳥的雙眸是如光鑄寶石一般的絕美剔透,現如今淡紅的眸子是所有色彩黯淡後的最後一點兒光亮。
它本是遨遊三千世界,振翅殺青的鳥兒,一聲啼鳴傳遍夢世無邊無界的疆域,至高無上的一族,彼岸的神鳥,異域的天神!
可當它折翼墜落的時候,猶如流星劃破天際,在幽暗的幕布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光尾……
那是幾千年來才有幸窺見的美麗景象,代表著死亡,象徵著新生,初生的夢鳩會在舊日神鳥的亡骸中發出一聲代表夢中之王,白世之主的高昂鳴叫。
夢鳩曾經也發出過這樣一聲登臨為王的叫聲,自那之後頭上的王冠就沒有跌落過。
然而天譴是如此平等,它不會因為夢鳩是夢世的神,高貴的大妖就有所偏袒。
儘管在那樣做的時候,夢鳩就想到會有這一日,可就算如此也沒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就好像一個絕症的病人明知不知何時就會死去,仍為了夢想踏上週遊世界的步伐。對病人而言,或許死在週遊的途中,埋骨異域的土地也是一種活著時的浪漫。
夢鳩就是如此。
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可能等不到那朵花從夢中甦醒的那一天,但只因如此就放棄去了解他的想法嗎?
那是不對的。
那是在逃避。
十分意外。
一隻大妖卻在思考後得出一個無限接近於心動的結論。
即使下一刻就要死去,我也不會停下追逐你的腳步。
那一天,你先一步從樓上墜亡。
這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追上你,仿佛終有一日我能和你站在同樣的位置,目視相同的風景,與你共同沉淪那業火焚燒的地獄。
飄蕩在風中的細語如同一首殉情的詩歌,寫滿了愛與絕望。
光看夢鳩的為人,其實很難把他和絕望一類的詞彙聯繫到一起,就算選一個詞兒來描述他,那想必也是溫柔,希望之類的生機勃勃的詞彙。
可是夢鳩這種神鳥從出生開始就在尋找墜亡的天空。
真正見過這種妖怪的人不會有人把它和希望聯繫到一起。
對。
很久以前有人曾這樣形容過——唯有最絕望的人才會沉溺夢中,有幸得見那隻代表死亡與新生的神靈振翅翱翔的姿態,那姿態代表無與倫比的幸福,正是人類求不得的珍寶。
雖然夢鳩本人沒什麼想法,可偏偏後世的人總會在它身上浪費許多筆墨,描繪許多本不存在的東西。
比如說,那美麗的姿態就代表幸福的話,為何他心上的那朵花不曾為此而綻放呢?
未經綻放已然凋零,如今紮根在他心底,允食他的血肉維持生機,最終將會和他共亡的那朵漆黑的花。
要說不遺憾,那是假的。
畢竟夢鳩他還沒有完成了解太宰治這個人的心愿。
可是就這麼結束……
他好像也沒有多麼不甘心?
仔細想想原因,或許是因為,雖然心上的這朵花還沒有綻放,但同樣的花綻放的千百種姿態已經給這隻妖怪留下深深的印象了吧?
甚至為此生出了半顆人心,一分人性。
有些事光是想想就覺得好笑。
譬如此時此刻。
也比如……梅花高潔無雙的盛放,嬌妍清麗的姿態被凝固在時光中間,闔起雙眼的白衣少年呼吸平穩的沉睡著,乍一眼看去,此情此景仿佛入畫般悽美。
但這是一個好結局嗎?
遵照約定,捏著時間趕到的禍津神垂下眼眸,目光落到那封被打開的郵件上,這最後的時光夢鳩就是靠這種方式支撐過來,直至昏迷不醒也沒有放鬆抓緊的力道。
「人類實在是太複雜了,學會了人心的你也一樣。」夜斗無話可說,頂多如局外人那般點評一句,然後枉死者的靈魂化為神明手中征戰八方的神器,清冽的神力不安分的鼓動。
這一天。
正在河川旁邊的道路上晃蕩的太宰治和神明相遇了。
雖然是代表災厄與不吉的禍津神,但這一幕也足以被載入史冊。
因為——那可是神!
自古以來,神與人的相逢都象徵著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傳說!代表了太多友情與犧牲之類的內容!
然而看到對方時,太宰治的表現並不怎麼吃驚,仿佛早有預見,也不怎麼恭敬,連夜斗都為此人的膽大包天感到錯愕。
儘管夜斗的穿著打扮很難讓人對他生出崇敬之心,可像太宰這樣自來熟的要他如同快遞小哥一樣送東西那也只能說絕無僅有,在夜斗幾百年的經歷中只有這一個!
只這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太宰治這個人為什麼會和夢境之妖的緣分糾纏的如此深。
因為他們身上的特質有一部分重合的太緊密了,那是仿佛人群之中只需要一眼,獨一無二的你就已經進入我心中的特別。
沒想到……夜斗真的沒想到,現實中居然也會發生仿佛小說故事一般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