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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刻卑微的模樣,落入我的眼中,就像是一場莫大的笑話。
稚日利落地甩開她的手,臉上是嘲諷的笑容,她說:「如果是在二十五年前春和命剛消散的那一天起,你就開始全心全意地思念、信仰著他,說不定他還真能恢復神體,重新降臨。」
母親眼中的光在這句話下,漸漸黯淡。
「不對,若是你能少瘋一點,」稚日頓了頓,隨後蹲在她的面前,雙手托起腮,看似憐憫地盯著她,「減少飛鳥進入重置的次數,儘量少消耗一點春和命的靈魂,也許也還有機會挽救,畢竟我的哥哥是天照。」
「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並且已經變成妖魔的你將再無輪迴,也就是說你永生永世都見不到春和命。即便在新的信仰下,誕生出新任春神,而他也不會是那個愛著你的春和命。」
「真可憐。」
在清姬逐漸死寂的目光下,她搖了搖頭,面帶淺笑地站起身。
冬天的河邊,冷極了。
像是在哀悼春神的隕落,空氣中也充斥著一種名為肅殺寂寥的氣息。
冗長的沉默後,清姬顫抖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帶著內臟碎肉的黑血。
也許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她此刻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血眸中的癲狂消失,神情也逐漸變得平和下來,開始向著日記中那個溫婉的母親一點一點靠攏。
「小飛鳥。」她虛弱地呼喚著我。
我站在她跟前,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就如同是在看一個無關急要的陌生人一般。
「我很抱歉,」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不該把所有過錯放在你的身上,也不應該在你的身上尋找春和的影子,強迫你成為他。」
這句道歉晚來了太久。
要是在六歲剛遭到暴力的那一年,年幼的我也許真的會忘記母親所帶來的痛苦,選擇原諒她吧。
可是,一年又一年,母親從未停下過對我的惡行。
現如今,面對期待了多年的這一幕,我的心中卻再無任何波瀾。
過了半晌後,我語氣冷酷地開口:「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永遠也不會原諒你。這些足以摧毀我人格的傷害,這輩子都休想得到我的諒解。」
母親只是用悲傷柔軟的目光盯著我,隨後移向正彎著腰俯視她的五條悟身上。
「最後,你還是和五條少爺結婚了,」她感慨道,「真好,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聽到這兒,我腦中像是捕捉到了某條快速飛過的信息,轉而困惑地看向她,「為什麼用『還是』這個詞?」
在我的詢問下,母親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她垂下眸,語音微顫地問道:「小飛鳥,你還記得小時候最愛藏餅乾的地方麼?」
「你房間床頭的暗道。」
這一點曾在日記里提過。
隨後,我便聽到她愧疚地說著:「我把你七歲時的日記放在了那裡,記得回去找一找。」
這句話一出,五條悟冷不丁地沉下臉,蒼藍色的眼眸銳利地盯著她問道:「除了七歲時的日記,還有今年九月開始到十月那一個月的日記呢?」
母親矢口否認了後面的那一段時間點,「我只拿了七歲。」
五條悟聞言,面色不改地換了個問題,「你對自己陷入瘋癲的幕後黑手有懷疑對象麼?」
我詫異地看向他,心裡激靈了一下。
他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母親是被人害得?
當然,這個猜測我近幾年來也偶爾想過,只不過一直沒有證據來證明。
沒有道理,六歲前母親還是一副溫柔模樣,六歲後就驟然變成了個瘋子。
她沉默了片刻,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後,嗓音晦澀沙啞地說了起來:「我目前認為的嫌疑人有三人,加茂悠太、加茂幸姬、加茂大和。」
第一個是母親同父異母的弟弟,後兩個則是加茂家族的上層。
五條悟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尾音懶洋洋地說道:「我知道了,而你現在也可以去死了。」
母親無奈地笑了起來,她慘白著臉,神情中飽含著痛苦與死亡即將到來的陰翳,困難地張開口:「那我把小飛鳥交給你了,希望你能遵守小時候許下的諾言,好好待她。」
對此,五條悟只是口吻淡淡地說了句,「我從不食言。」
得到他的保證,母親則像是了卻了一件心事,她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後,便睜大著眼眸死去了。
不,應該說被祓除了。
壓迫在肩頭的枷鎖全部卸下,我只是靜靜地盯著她。
只見那根時時纏繞威脅著我的粗長蛇尾已經變成了一根光禿禿的「麻花」,她如海藻般的黑髮散落在骯髒的泥土裡,慘白的臉上滿是血污,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模樣,狼狽而又悽慘。
恍然間,我突然覺得母親也不是記憶中那個可怕恐怖的存在。
她的一生可悲可恨,而我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為什麼要把自己沉溺在都已經過去了的泥潭中呢?
想清楚這一點後,我選擇在心裡跟那個曾經的自己輕聲說了句「再見」。
「把她就扔在這裡麼?」雪音看著清姬的死狀,小聲地問著我們。
五條悟將雙手插在兜里,懶散地垂眸看著我,話語間不掩冷酷,「不用管,我可沒興趣為咒靈建個墳。最後,它會成為這塊土壤的肥料,還是變成其他低級咒靈的口糧,這些都與我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