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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夢?」 鄭觀語也輕聲問他。
「夢到我媽了。我跟你講過她麼?」 明崢道,「她去世很早,我跟她其實不算熟,但偶爾會夢見她,特別奇怪…… 也看不清臉,但知道是她。」
鄭觀語點點頭,輕聲問:「你之前說過,是因為她才想拍電影的?」
「對。」 頓了下,「我媽…… 感覺她就是美人命。長得漂亮,但脾氣很怪,身體也不太好。她就很想做演員,年輕的時候千里迢迢跑去上海試鏡,戲沒試上,倒是跟我爸搞在一起了。我小姨她們總覺得拍電影這種事情很幼稚,我媽幼稚,我也幼稚……」
鄭觀語笑了笑:「現在想拍還是因為你媽媽?」
「也不全是了。」
「那因為什麼?」
「因為生活太具體了吧。」 明崢說,「我小姨總是罵我,拍電影到底圖個什麼,說電影這種東西,一場空而已,始終是不太真實的。但我又覺得,我還是想找到些什麼…… 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拍電影有什麼意義,但總覺得,我會找到些什麼的,即使找到的是一場幻覺。」
的確。鄭觀語一直覺得演戲就是一場自我欺騙,說是一場幻覺其實也是貼切的,但那是很美好的一場幻覺。
講完,明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開了頭。但鄭觀語已經湊過來緊緊抱住了他,笑著道:「很會說啊,明小崢,你此刻正在我眼裡閃閃發光。」
明崢小聲答他:「你也是。」
那一晚有不錯的月色,他們就著柔軟的月光聊天,心裡十分安寧。明崢家這種竹木結構的房子確實冬暖夏涼,夜裡涼爽得有點過頭了,似乎需要兩個人的體溫交疊在一起才是舒適的溫度。
抱著他就很舒服。
「等你殺青了…… 我應該會去南極很久。」 明崢小聲道,「感覺李導不可能讓你跟組的,我們可能很久不能見面。」
就因為高小羽說過的一句 「想去很冷的地方看看,也想死在很冷的地方」,所以電影的後半部分陳舟需要去往那個孤獨又寒冷的地方。
鄭觀語點頭:「他不僅不會讓我跟,據我猜測,他還會讓你不要跟我聯繫,讓你當我和高小羽都死了。」
「…… 這樣不好吧。」
「好也不好,對你拍戲好…… 對我們倆不太好。」 鄭觀語客觀道,「但我覺得我們不見面這段時間對你而言也是有必要的,你可以在那段時間裡仔細想一想我們倆的事情。」
話說得太過違心了,不是本意,所以他小聲補了句:「但我還是會每天給你打電話的。」
明崢點點頭,說好。
旖旎的心思也被話語沖淡很多,他們抱著彼此講了很多話,困困頓頓地攬著彼此,斷斷續續接著吻聊,等意識模糊了才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後把車開回片場,他們換上衣服,上好妝,開始拍雙人戲份里的最後一幕。
李志元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那一場戲非常順,倆人的狀態都非常穩定,他們身上似乎多了一種很難言說的聯結感。
陰天,一鏡到底的一場戲,陳舟陪著高小羽走了一路。高小羽沒有打車,他大概是想多跟陳舟待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對話,僅僅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慢慢地走著。
路上的人看見他們紛紛避開,因為高小羽身上臉上都是血,看起來有些可怖。
怪的是,走著走著,厚厚的雲層里破出了幾縷微光,然後就是越來越多的陽光穿透出來,一點點地灑滿人們的肩頭。
放晴了。
又是意外的天氣。但李志元沒有叫停,鄭觀語和明崢也沒有停下腳步。膠片拍光線是最有優勢的,攝影師在盡力捕捉著這個鏡頭。
直到走到一棵老樹下,鄭觀語腳步突然停住了。
他愣了一會兒,盯著腳下的影子看。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灑下來,他們正踩著光陰斑駁的樹影。一陣風過,影子晃了晃,他們踩著的斑點也晃了晃。
然後鄭觀語突然轉過身,和看著他的明崢對視了一會兒。
視線清淺地相碰,但卻有一眼萬年的感覺。
接著他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腳步急了些,好像是受不了這滿世界的光了,他越走越快,大步走到了那段路的盡頭…… 鏡頭晃晃悠悠地跟著,他們終於走到了警察局門口。
高小羽頓住了腳步。
他回頭,問:「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陳舟。」 耳東陳,船的那個舟。
……
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不是真的。鄭觀語不知道,明崢也不知道,導演沒告訴他們真相。
真正告別時,他們每句台詞說得很輕,很小心。
明崢看著他的臉,麻木地把自己該說的台詞說完……
然後看著他的高小羽走進去,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轉身走進警察局的那一刻,鄭觀語的臉上頃刻就掉下了兩行眼淚。
那是真情流露,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李志元感慨萬千地喊了一聲 cut。
這是他們的最後同框的鏡頭了,至此,有關高小羽的故事告一段落。
三天後,鄭觀語的單人鏡頭全部補拍完,他在高小羽家裡殺青了。接下來是陳舟那條線的故事,鄭觀語的部分徹底結束。
李志元喊了收工後,立刻有工作人員抱著一大束姜花走過來塞到他手裡,笑著對他道:「鄭老師,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