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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台外沒有開燈,夏油傑背靠在欄杆上,散著頭髮,外面暴雨揚起的水汽將他的發梢浸濕了一部分。他不說話,只是掀開眼皮,狹長的雙眼似笑非笑看著硝子。
這個眼神讓家入硝子縮回去的腳步頓住,他遲疑了一下,將煙盒塞進睡褲口袋,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你的睡眠很糟糕。」夏油說。
「……」硝子沒有否認,他在站定之後想了想,挑選出一句比較得體的回答,「或許是最近情況比較特殊。」
夏油傑笑了一聲。
「這個藉口很爛嗎?」硝子手指不自然的摩挲了幾下,還是忍住了沒有把煙盒掏出來。
夏油傑緩聲道:「有點。」
硝子沒有立刻接話。他凝視著欄杆外被暴雨撞碎的燈光,這是他從觀布子市搬到東京之後第一次觀察它。
東京的市區鮮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整座城市像洗滌中的浮世繪,在狂風暴雨下獲得片刻的喘息。
「是挺爛的。」出乎夏油意料的,他居然鬆口了,用半敷衍般真摯的口吻解釋,「不過我很惜命,去看過醫生,也有相應的舉措,你們不用太在意。」
「是擔心。」夏油傑指出他措辭中的偏頗,「不是在意,是擔心。」
家入硝子又想點菸了。
「你找過心理醫生。並在診斷後要求醫生銷毀有關檔案,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別人……」在硝子斜眼看過來之前,夏油傑補上一句,「好吧,告訴了我,就在剛剛。」
家入硝子含糊地「唔」了一聲。
「悟和我搶先接下了高層下達的監視你的任務,你應該是清楚的吧。」
「是保護。」他也學著夏油傑之前的句式,笑說,「不是監視,是保護。」
陽台上水汽氤氳,夏油傑看著隔開室內與陽台的落地窗,現在幾乎沒有照明,他的臉色在無機質的玻璃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死灰。
「看在『擔心』和『保護』的份上,我想問——」
夏油傑看起來像是準備說一些家入硝子絕對不會喜歡的話,他忽視了護欄上沾上的水漬,舒展肩胛骨後靠在上面,稍微後仰側過臉看向硝子。
「你有沒有考慮過另一種可能。」夏油傑看著硝子始終平靜無比的雙眼,直言不諱道,「失眠和壓力導致的神經錯亂,或者是……」
「神經出現紊亂的患者以更接近他們心理預期的結果來反向暗示自己,紋狀體多巴胺含量異常,心理與生理雙重作用下篤定自己的幻覺是現實。簡言之——」
「精神出現問題之後產生了幻覺。」
夏油傑被他這一段話頂得有點懵,「什麼?」
「你以為你和五條出雙人任務的時候我在高專幹什麼?」家入硝子輕笑一聲,第三次壓住自己想掏煙盒的想法,「雖然我平時都直接用反轉術式治療,但別小看一個『醫學生』的努力啊。」
夏油傑提出他描述的怪物可能並不存在,是他虛構出來的東西。
家入硝子在心裡嘖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疼痛下會驟然消失的怪物有多麼可疑。再加上唯一算得上線索的是自己失蹤很久的養母……
「因為想找到蒼崎橙子而出現的,逼迫自己展開行動所產生的幻覺。」
這才是正常邏輯下最合理的解釋。
「我還得坦白一件事。」夏油傑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份報告,報告單上鍍了塑膜,雨飄進來濺在膜外,被夏油拿大拇指抹開,「這是上學期末放假前的體檢報告,悟把它從夜蛾老師的檔案室偷了出來。」
他的聲音意外地有些愧怍。
高專每年都會給學生體檢,一般只會出一個體檢結果,具體的報告則會封存在檔案室。
體檢單上相關的反饋可以作為家入硝子大致狀態的判斷依據。
算算時間,五條悟應該是在從醫院出來,調查完現場之後回到高專開始他的偷雞摸狗行為。
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就開始有了「家入硝子可能不太正常」這個假說,並試圖去證實——同時對高層掩蓋。
「你打算用我領域的知識告訴我:家入硝子是個瘋子嗎?」硝子接過報告單。
他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自嘲,夏油傑試圖去判斷這句話是否已經帶上了攻擊性,未果。
於是他沒有回答,從兜里又掏出來一個東西,是打火機。
那點在風雨里飄忽不定的火苗將彼此的臉照亮了那麼一點,夏油隔著光,問:「要火嗎?」
一支煙的時間結束後,硝子活動了一下脖子,打算繼續回房間和失眠做抗爭。在他離開陽台前,狀似無意問了一句:「所以你們相信我說的嗎?」
夏油傑仍然靠在欄杆上,仰著頭,下頜延伸出凜冽的直線,他沒有和硝子一起抽菸,卻像吐煙霧一樣呼出一口氣,話里微妙的帶上了薄荷和焦苦的味道。
「硝子。」
硝子背對著陽台,聽見他平靜的聲音。
「咒術師都是瘋子。」
***
在天即將蒙蒙亮的時候,家入硝子終於睡著了。
按照經驗來說,他接下來就會面臨一些沒什麼邏輯且對人類毫無憐憫心的糟糕噩夢。理智會敦促他醒來,身體卻因為長時間的缺眠將他按死在這裡。
硝子開始做夢。
他穿著鼠灰色的浴衣遊走在黑色土地上,世界空蕩得讓人不安。他赤著腳,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