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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開眼皮,像終於受夠了冗長的對話:「你太傲慢了。」
「家入硝子」分不清他眼底是墨綠還是漆黑,總之是無法探測的幽深,他浮在空中睥睨他,卻感覺自己才是仰視的一方。
……
「你能夠飛行。」
這句話讓伏黑甚爾的頭眩暈了那麼一秒,但在向前踏出兩步後,那種眩暈感被他甩在身後。
「……」
「家入硝子」恐慌了起來。
伏黑甚爾應該是和他一樣的,被拋棄又拋棄所有,漂浮在人類之上想要逃離。
是漂浮,也是飛行。
所以按理說,甚爾絕不可能無視這類暗示。
此時伏黑甚爾已經走到了大樓邊緣,他停了下來,抬起頭:「不,我做不到這一點。我沒有那種憧憬,你的暗示對我沒什麼作用。」
這不可能。
拋棄過去、拋棄姓氏、拋棄了自尊的人在這裡信誓旦旦說自己沒有那種憧憬。
那漂浮著的自己不就完全淪為可笑又可憐的存在了嗎?!
憤怒和惶恐將「家入硝子」包圍,他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在海里,每一滴海水都想要擠進肺泡將他溺亡。
他加深了暗示,聲音說出口後變成連他自己也覺得陌生的語氣。
「你要去飛——!」
而站在屋頂的男人只是看著他,神情冷漠到令人恐懼。
「既然註定會死去,為什麼不死在這裡?」「家入硝子」無法理解,「我看了無數個你的無數次死亡,所有的世界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伏黑甚爾,你活不過多久了。」
被判定死期的伏黑甚爾笑了出來。
所以,這就是那天下午家入硝子在睡醒後想把他掐死在床上的原因,他「看見」了,就理所當然的以為是自己將要面對的。
不願意接受這結局,那就乾脆將現實在那一刻掐斷。雖然抱著這樣的想法,硝子在最後還是鬆手了。
並提出了「我不看你的未來,你也不要向我道歉」這種自欺欺人的逃避方法。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還真是將坦誠和不坦誠都做到了極致啊。
當視線再次在空中的身影上凝實的那一刻,伏黑甚爾覺得磨蹭得差不多了。
家入硝子是真的會在事後指責他消極怠工,說不定又要開始莫名其妙地做出一些讓人為難的舉措。
那會讓人很苦惱。
伏黑甚爾露出了職業假笑,是被孔時雨指責說「你這敷衍得有些太可惡了吧」的營業笑容。
他伸出手:「硝子,過來。」
卑鄙的人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地選擇了最快捷的一種方式,既然空中的人想要錨點,想要自己活著的證明,想要替代無數個世界線里最幸運的那一個。
那甚爾認為現在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只是基於虛偽之上的最快捷手段而已。
他伸出了手,對方就一定會想要握住。
這是雙方都知道的事情。
於是漂浮在空中的人開始墜落。
他很猶豫,但伏黑甚爾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對方指尖觸及自己手心的那一刻,伏黑甚爾將人拽了下來。
「家入硝子」並不像遠遠看上去那麼冰冷,至少將他抱在懷裡的時候,他的身體是暖的,呼吸是暖的,甚爾猜,他的靈魂也應該是暖的才對。
畢竟掙扎是自焚的一部分。
伏黑甚爾將青年半抱在懷裡,寶石劍準確的刺入了對方心臟的位置。
「家入硝子」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疼痛會給你活著的實感嗎?」對方的口吻很平靜。
「不會。」
「那麼被需要呢?」
伏黑甚爾低頭看他,和硝子如出一轍的臉,不論是五官還是聲音都一模一樣。
甚爾突然覺得他有些慘,他只是千萬個世界線中,運氣差了那麼一點而已。
運氣這東西才是真正公平的,誰也摸不准,猜不透。它不會因為你生來狗屎就給予你敞亮的未來——沒有術式,沒有咒力,被當作垃圾,生的小孩偏偏和自己截然相反,據說自己還會死在不遠後的未來。
即便如此,伏黑甚爾還是認為運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
所以「家入硝子」只是運氣稍微不好了那麼一點而已,沒什麼可抱怨的,抱怨也無濟於事。
伏黑甚爾將寶石劍插得更深了些,寶石劍的特性讓創口沒有血濺出,但身體的各項機能卻在迅速流失。
伏黑甚爾虛偽的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像是好心腸的死神在收割人類生命前試圖滿足對方彌留之際的心愿。
他惡劣且毫無誠意地說:「對不起啦,硝子。」
當那柄劍□□的時候,「家入硝子」的身體像失去重量一樣向後倒去,他越過了鋼絲網,緩慢沒入被霓虹燈烘烤得暖洋洋的街道。
「那就……墜落吧。」
黃金瞳重重的飛向了地面。
寶石劍將被打亂的秩序恢復了一些,巫條大廈傳出輕微的搖晃感,伏黑甚爾將寶石劍收回,他仍然站在邊緣,向下看去。
巫條大廈處於這片區域的最高點,在這裡可以清楚的認清世界離自己到底有多遙遠,俯瞰下的遼闊風景將自身存在感壓到最低,這是個近乎神明俯瞰世人的角度。
伏黑甚爾卻只感覺到了無趣,就和他平日裡遊蕩在街邊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