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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周溪的口裡,他知道醫院每天例行的查房時間是七八點左右,靠牆的9床是泌尿外科的病患,他的主治醫生在祁聞白到醫院前已經來過一趟。醫院裡太忙,所以一般來說,換藥這些事都是護士來做,最多管床的住院醫師會來查體,主治醫師來的可能性不大。
他心不在焉地盯著論文,想著再見這個女醫生一面,一邊又懷疑自己這次會不會再次弄錯,他以前就認錯過人。
他見過這個叫連昭的女醫生好幾回,而對方看他像看陌生人,好像是真的不認識他。可他能從她身上看出十幾年前那個姐姐的影子,她們長得很像,就算年齡增長會讓相貌有所改變,但她和徐昭昭會給他一種時空的重疊。而且,她們的名字里都有「昭」,她們都在蒼蘭縣城出現過。那天在酒店外面的藥店,如果不是夏夏醉酒,他或許會上去跟她搭話,但是那個機會平白被他錯過了。
祁聞白走神的當口,8號床病患的媽拉著門口的白大褂:「醫生,醫生,你再給看看,這止痛泵是不是沒用啊,怎麼摁好多次,還是疼啊?」
「我看看。」連昭本來是要看看9床病人的情況,一進門卻被隔壁床的家屬拽住。8床是骨科的病人,按道理她不該插手,既然人在自己科室的病房,她沒辦法拒絕。
「這個止痛泵不能頻繁的按,痛的時候按,不痛就不要按。」
「痛啊,一直痛。」家屬著急得不行,對自己的兒子格外心疼。
「止痛泵用上之後,有一點痛也是正常的,每個人對藥物的耐受不同。」連昭跟家屬耐心解釋,又問8床病人,「痛得很厲害嗎?時間間隔大概多長?」
聽到她的聲音,祁聞白的呼吸不受控制地一滯,那種以為希望落空但又突然得償所願的心情充斥整個心臟。他側過身,垂眼看著手上的平板,但眼角餘光卻還是忍不住悄悄落在連昭那邊,在心裡默默地將她和徐昭昭的聲音做對比。
不像。
除開因為年齡增長而變聲的可能性,她和徐昭昭還有不一樣的地方,她說話的嗓音雖然有著職業的公事公辦,但是柔和的,而徐昭昭,她在他面前不太愛說話,每次說的話都是硬邦邦的,讓他不許哭,不許笑,哪怕暈血不是人自身能控制的,她也依舊命令他,不許暈。
徐昭昭和眼前柔和的連昭,不像同一個人。
「痛的頻率——就間隔十分鐘吧,這東西按了管不了多久啊,按了之後很快又疼了,我一晚上覺都沒辦法睡。」
8床病人語調裡帶著些許的吊兒郎當,真看不出來像是忍受劇痛的模樣。
這兩母子的行為在外人看起來更多的是無理取鬧,掛掉電話的周溪覺得煩人,一把拉過帘子把他和8床隔開。
祁聞白板著臉看了周溪一眼,周溪渾然不覺自己把祁聞白偷窺的視線擋住,也看不出他內心的翻江倒海,傾身過去朝他小聲抱怨:「煩人,這家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有那麼疼麼?」他也骨折了,他覺得自己問題不大,什麼疼得睡不著,都是屁話。要真疼,還有力氣在這裡掰扯?
「你看那個人,怕不是見那個醫生長得好看,故意的吧,我看他疼個屁咧,昨晚睡得比誰都沉,呼嚕聲都能傳到隔壁去。」
說到醫生好看,連昭並沒有在病房裡露過全臉,但憑著她勻稱高挑的身形和那一雙漂亮杏眼也能推測出她口罩下的長相不會差。
祁聞白見過她的樣子,的確很好看。
8床的母子讓連昭無語,講道理也解釋不通,連昭只好通知8號的管床醫生過來,要重新下醫囑還是幹什麼,讓他們骨科的自己解決。
打電話叫過人,她把那兩人穩住之後就不再跟他們糾纏。9號床是她的病人,早上查房過後聽護士說病人情緒不穩定,說是在病房裡跟家裡人打電話直接哭了,現在還有一部分費用沒交,她來看看是什麼情況。
拉上帘子隔絕那對母子,她這才問起病人的情況。
病人年紀不大,病歷上是21歲,之前在工地做零工,後來住院請假了好幾天,工地有新人頂了他的崗,最近這段時間沒事做就沒收入來源,他怕住院再花錢,查房那會兒就想讓醫生給他辦出院,只是連昭沒顧得上他。
「出不出院,是醫生說了算,你現在才剛把藥用上,走路都為難,我不可能給你開出院條的。」
連昭面對病人的時候幾乎不笑,語氣柔和但神情嚴肅,說得話讓人無力反駁。
高志勇很是沮喪,連昭把他的吊針調快了一些:「每天早中晚,有人會在樓道里賣盒飯,中午是12點左右,那會兒你這兩瓶應該就打完了。要是下床不方便,讓護士或者其他床的家屬幫你買一盒,不要不吃飯,省不了幾個錢。」
護士說這人從昨天入院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一直躺床上。她不能表現得太熱心去幫忙買飯,以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但看人遭罪,作為醫生卻並不能視而不見。
隔著兩面帘子,祁聞白更是什麼都看不到。周溪側了側身,跟他聊天:「這醫生是主治,我表哥是32當上主治的,看來這醫生年紀也不小了,不過看著很年輕,訓起人來倒是挺凶。」
祁聞白點頭,這個連昭的確不像三十。
旁邊的窗簾忽然被拉開,把他們兩人嚇了一跳。
隔壁8床病人的媽大大咧咧地說:「兩邊帘子都拉著,悶得慌。拉開也好曬曬太陽。」連昭已經走了,靠里那張病床上的病人依舊躺著,帘子後面只露出他的一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