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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宏偉笑著罵她,不像個孩子,像是會隨時走入歧途的高智商恐怖分子。
那年她才八歲。
組織里的孩子,每天都會學習,他們比同年齡的孩子掌握的東西要更多。
一旦組織內部考核沒達標,他們面臨的結局就是死亡。
顧罄不管學習什麼都會比別的孩子快,於是她的生存似乎格外容易一些。
空閒的時候她只能清醒的看著周圍的同伴們被不斷洗腦,逐漸走向殘忍互相殘殺的道路。
那種感覺,就像是看一群關在同樣籠子裡的小白鼠,主宰者拿掉了它們的生存環境中的一環,規定了麵包數量。
籠子裡的老鼠們想要拼命的活下去,最終舉起長矛沖向自己的夥伴。
顧罄勸過,沒有用。
後來她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坐在大樹上沖顧宏偉說:「這就是內卷。」
顧宏偉看她的目光宛若看怪物一般,他說:「清清,叔叔擔心。或許有一天,你變成了他們那樣怎麼辦。」
顧罄無動於衷的聳聳肩,她天生就像是缺少七情六慾中的一環,沒有辦法建立起同理心,但是這並不妨礙,她討厭被人洗腦,她是獨立的個體。
顧罄年少的時光,有顧宏偉相伴,他給她起了小名「清清」而不是冷漠的代號「7」
他們在毒窟里,連手躲過無數次生死危機,尋找毒販組織漏洞,奮力活的像個正常人。
顧宏偉經常問她:「和叔叔一起緝毒當臥底,有沒有成就感?」
顧罄看不懂中年男人眼底的自豪,不給面子的掉頭就走。
十歲那年,組織老巢被毀。顧宏偉從孤兒院將她領走,他說:「清清,以後你要叫我爸爸。」
顧罄看不懂男人眼底的慈愛,她隨口說:「還是叔叔吧,我不習慣改口。」
直到後來,顧罄看著男人被槍掃射成篩子,那個中年男人佝僂著腰把自己護在寬廣的胸膛里時,她面無表情抬起頭的那一剎那,男人只剩一張血皮,她沖他喊:「爸爸。
從此她再無爸爸。
顧宏偉死亡的那天遺體上是細細密密針眼似的槍口。
之後的無數歲月,顧罄就落了更嚴重的病根。
顧艇說她是怪物,她承認自己從出生起就是個怪物。
她沒有同理心,顧宏偉的遺體,便是後來她化不開心結的毒瘤。
每個月都有一天,只有將顧宏偉死亡時的針眼血皮在死掉的實驗室小白鼠身上還原出來,她才能平息自己心底無法抹除的暴戾。
至於為什麼不是還原在人身上,活的動物身上?
不是因為她善良,而是因為她答應過顧宏偉,這一生努力不讓自己成為道德淪喪的囚徒。
她的命是顧宏偉給的,那個中年警察一輩子活的光明磊落,正義凜然,他和凌妤是一種人,是非黑白分的清清楚楚。
他死前最後一句對顧罄的叮囑是:"答應叔叔,克制yu望。」
於是這之後,每一個月初的夜晚,對於顧罄來說,都是一場災難與掙扎。
她徒手攀爬著懸崖,手染鮮血,將自己從崖底扯上來。又再下一個月月初之時,自由墜體,循環往復。
這麼多年過去,只有昨晚,是安靜而祥和。
兩個小時之前,天空飄起了碎片似的細雪。
外邊冰碴子凍結在屋檐上,顧罄盯著覆了層碎雪的地面。忽然生出一種荒謬懶怠感,待在這間溫暖臥室里,不管不顧與床上的女人相擁而眠。
顧罄拔下嘴上煙棍,調換了個個,將菸蒂一端塞入口中。
她咬下一截菸葉,在嘴巴里嚼了嚼。
企圖靠著尼古丁的味道,令自己迅速清醒。
然而清醒的速度,比她想像之中要慢太多。
顧罄眼底掠了層浮於表面的焦躁,她用眼角餘光瞟了眼睡在身後簡約大床上的女人,女人牛奶色的肌膚埋在記憶棉的枕芯內。
鴉羽色的睫,櫻色的唇。四肢纖細勻稱。像是花苞一般蜷曲成一團,呼吸綿長而安穩。
顧罄的視線定格在凌妤那張白芍藥般水靈靈的臉上,她手指不自覺動了動,最終理智戰勝了此刻心裡荒謬的湊近欲。
她和凌妤不能再有有來往,她的世界是黑的化不開的濃墨。
不能夠允許第二個顧宏偉出現,以生命為代價將她拉扯吊在懸崖邊緣掙扎。
凌妤原本就不該在她的生命里留下痕跡,顧罄很早就警告過對方,讓她離遠一些,但是令人猝不及防的是,不管她怎麼攆她離開。凌妤始終像是黏糖一般黏上來。
在顧罄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把自己帶入了那女人胡攪蠻纏的邏輯里。令她逐漸被牽著鼻子走,悄無聲息步入對方設下的陷阱。
昨晚的事情,為這場錯誤的失控拉響了警鐘。
顧罄頭腦清晰的直面失控的危險,因此醒來的此刻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趕走凌妤。
至於昨晚的事情,顧罄想,自己大約並不欠她。
否則昨晚,她上了凌妤後,以顧罄的習慣,不會任由對方以上克下,欺壓而上,由著軟綿綿的她報復回來。
顧罄為昨晚自己的衝動做了最後解釋。儘管心底有種隱秘的添堵。
她強行壓下了那點無用而危險的念頭,顧罄眯著眼,煩躁的再次咬掉一截菸蒂,將菸草捲入齒尖,狠狠的嚼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