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他說:「二奶奶,俺聽你的。」
娘帶他到郭家賠了禮。帳夾子放在俺娘這兒,時家侄子啥時候賠了高粱,啥時候來拿帳夾子。到了秋,時家侄子賠了高粱,把帳夾子拿走了。
莊裡有很多生氣打架的,常來找俺娘勸架。他們都給娘面子,娘出面一勸,就勸好了。有一天夜裡,俺都睡著了,有人叫門:「二奶奶開門!」
娘問:「你是誰啊?」
「俺是姜大成。」
娘把門打開,要點燈,大成不叫點燈,他說:「二奶奶,俺惹禍了。俺跟大發爭小川他娘,俺扎了大發一標槍。」
娘問:「扎哪兒了?」
大成說:「扎肚子上了,扎得不重。二奶奶,你想法子幫俺吧,俺得出去躲幾天。」
娘問:「大發在哪兒?」
「在小川家。」大成嚇得哆哆嗦嗉,跑了。
娘把長工田志英叫起來,走在路上囑咐田志英:「你就說,你起來給牲口添草料,聽見這邊好像出事了,把俺叫起來過來看看。」
小川他娘是個五十多歲的寡婦,大發是個五十多歲的光棍。俺娘領著田志英帶手電過去,看見大發捂著肚子,在小川家躺著呢。娘點上燈,仔細看傷口,不重。她找了小川家一塊新手巾,把傷口捂上,田志英幫著,把大發攙到俺家東屋去了。
俺和小妹都醒了,聽見大發大罵大成,啥難聽罵啥。娘問:「你渴不?壺囤子裡有熱水。」
大發說:「渴。」
娘給他倒了一碗熱水,問他:「俺咋沒看見小川他娘?」
大發說:「大成拿標槍進來,她就光腚抱衣服跑了。」
娘說:「你這不是啥好事,誰要是問你,你就說有病了。俺叫大成家給你包工養傷,等你好了,俺再跟他要點兒錢。今後你兩家還和從前一樣,別叫人家看出來,行不?」
大發說:「行。」
娘又讓大成媳婦一天三頓做好吃的,給大發送過來。七八天後,大發就能起來回家吃飯了。
有一年冬天,俺出門一看,路上圍了一堆人,娘問:「那是賣啥的?」
鄰居說:「不是賣啥的,那兒死了個人。」
娘趕快去看,捂捂那人的嘴,沒氣了;摸摸前胸,還有心跳。娘說:「你們行行好,把他抬到俺家去。」
大家動手把這個死人抬到俺家,放到娘床上。娘給他蓋了兩床被,添水燒柴把水燒開了,鍋底下放了三塊磚,磚也燒熱了。娘把開水澆到磚上,用舊東西一包,左邊放一塊,右邊放一塊,腳底下放一塊。娘又把這個人的牙撬開,放上一根筷子,半勺半勺給他灌熱水。不到一個小時,那人活了,出了一身汗。他問:「這是哪裡呀?」
看熱鬧的告訴他怎麼回事,娘給他把汗擦乾,問他:「哪裡人?」
那人說:「俺是馬莊人,走到百時屯,渾身發冷眼前發黑,啥也不知道了。你這個好心人,俺一輩子也忘不了。」
馬莊離百時屯二里多地,娘讓田志英套上車,用被子把那人圍好,趕車送到家去。
有一天,四哥上俺家去了,他說:「嬸子,你到俺家看看,俺家那個女人想藥死俺,她給俺碗裡下藥了。」
四哥是個結巴,四嫂長得好看。百時屯人都知道,四嫂看不上四哥,有了相好的。娘趕快去了四哥家,一聞疙瘩湯,湯里放了很多香油,藥味兒還很大。娘問四嫂:「你咋整上柴油了?挖個坑,把疙瘩湯埋了。好好刷刷鍋,你再給他做一碗疙瘩湯。」
四嫂紅了臉,又做了一碗疙瘩湯。娘跟四哥說:「那就是柴油味兒,你感冒了,鼻子不好使。」
娘把四嫂叫到俺家,說:「你膽子真大,你把他藥死了,你還想活?藥味兒那麼大,誰聞不見?今兒他是來找俺,事給你壓下了。他家哥們那麼多,他要是找他哪個哥,你做的那碗疙瘩湯,他們得讓你喝了。」
娘損了四嫂一頓,又差人把她娘叫來,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當著娘家媽,娘說四嫂:「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做得對不對。要是他四哥不明不白死了,不用他家,俺就去告你。」
過了三四天,四嫂來俺家,跟娘說:「嬸子,你放心吧,俺再也不做那種傻事了。」
當區長太太時,爹給娘買回來好布料,讓她做幾身好衣裳,娘不做。娘說:「穿粗布衣裳,和大傢伙兒一樣,俺心裡舒服。」娘穿了一輩子家織布,只在夏天穿一陣兒洋布衣裳。
從俺六歲起,家裡有了好吃的,娘就讓俺給大娘送。
娘說:「他們一年要半年飯,兒女不孝,能吃著啥?」
八月節這天,爹從城裡買回來三隻燒雞,家裡還燉了豬肉。娘盛了半碗豬肉,放了一個燒雞腿、兩個白面饃,讓俺送過去。俺看見大娘手拿著兩合面的花饃,前面放著半碗拍黃瓜,跟油條放一塊拌的。
大娘說:「這油條放嘴裡,時間長了,還能吃到肚裡。黃瓜一咬一滑,俺沒牙,吃不到肚裡。」
俺說:「大娘,你吃這吧。」
下午,女人都到外面做針線活兒,娘、大娘和大娘的大兒媳婦也在那兒。大娘說:「俺今年的八月節過得好,他二嬸子給俺送的肉真好吃,俺長這麼大,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
她兒媳婦說:「人家想著你的好處呢,你們從前對人家那麼好,你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