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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完俺就回屋去了,那三個人把俺的門堵上,看樣子想打俺。俺提著公公的外號喊:「小老妖,你敢打俺,俺去告你,跟你沒完!」
喊完俺就走到大門外,罵他們:「沒好心眼子,對你們再好也是狼心!」
俺一罵鄰居可高興了,說早就該這樣對待他們了。婆婆跟四鄰打仗都打遍了,她打完仗逼著公公去罵人家,老實的人家就忍了,厲害的人家就罵他一頓。
婆婆打仗是個常勝將軍,跟俺打完仗她回到娘家,托人給她兒子寫信,說俺罵他爹,給他爹氣死了,正在醫院搶救。她兒子來信說要攆俺走,不要俺了。
丈夫哪次來信都是郵給他爹,從沒讓俺看過,這次來信婆婆高興地喊三小叔子:「你哥來信了,給你嫂看看。」
小弟把信送過來,俺找人念信,人家不給念,逼得急了,人家才念給俺聽。俺一聽火冒三丈,躺到床上大哭。俺本來想著丈夫回來就好了,聽完他的來信,俺一天都活不下去了。俺得回娘家一趟,叫他們知道俺是咋死的。
俺頂著小雨往娘家走,一路上大聲哭了小聲哭,還有二里地到家,俺不哭了,走到家得像沒事一樣。
三嫂見了俺,問:「妹妹,下著雨你咋來了?」
俺說:「來時沒下雨。」
三嫂要給俺做飯,俺說:「吃完飯來的。」
下午兩點多,俺要回去,他們都留俺住一夜,俺說孩子在家呢。
俺走了。爹看見桌上有封信,叫三哥借個自行車把俺追回來。三哥追上俺時,俺已走出三里多地。
俺問三哥:「你有事啊?」
三哥說:「俺沒事,爹叫你回去,他有事。」
俺沒哭,俺都想好了,回家就抱孩子跳到澆地井裡,跳到吃水井人家害怕。那時的女人過不下去就得死,離婚丟娘家人。跟著三哥回到家,看見爹流淚,知道他看見那封信了。
俺大哭,爹說:「俺給他去信,他要是不說人話,就跟他離婚。俺不怕丟人,俺的好孩子不能死在他手裡。」
爹給丈夫去了一封信,八天後丈夫回信了,他賠禮道歉,還郵來二十塊錢,十塊錢給俺,十塊錢給俺爹。
婆婆的用具啥都不給俺用,俺用就得出去借,兒子天天拉屎,俺就得天天借鐵杴。俺那時候死都不怕,都活夠了,跟兒子說:「你拉屎到你奶奶屋裡去,別怕,俺在這兒看著你,你奶奶有鐵杴,咱沒有。」
兒子進屋就拉,吃的野菜多,他拉稀。婆婆用鐵杴鏟完糞便,又把鐵杴藏起來。
第二天,兒子要拉屎,俺說:「你去她廚房拉。」
兒子連著去她屋裡拉了三次屎,婆婆才把鐵杴放到外邊。
俺說:「兒子,再也不用去奶奶屋拉屎了。」
兒子想吃雞蛋。俺沒雞,就壘了四個雞窩,窩裡鋪上干松的草,又管別人要雞蛋殼,做了四個引蛋。東西院鄰居的雞想在這窩裡下蛋,俺都往外攆,婆婆的雞來了,俺不攆,當天就有一個雞下蛋。過了五六天,婆婆的六隻雞全來這兒下蛋。
婆婆叫二小叔子來俺雞窩裡拾雞蛋,俺眼睛一瞪說:「你要是敢上俺雞窩裡拾雞蛋,俺把你爪子掐了!」
他沒敢動,走了。
過了幾天,俺叫兒子給婆婆送去一碗雞蛋,兒子說:「奶奶,俺家雞蛋吃不了,給你送來了。」
第二天早晨放雞的時候,婆婆抓住一隻雞喊兒子:「來順,給你一隻小雞。」
這回俺就留了一個雞窩,剩下的全扒了,有一隻小雞,兒子就有雞蛋吃了。
丈夫從東北回來,帶回來十五斤小米。這回見著糧食了,頓頓都做小米粥喝。俺和來順吃慣了野菜,一時半會兒吸收不了糧食,拉稀拉了四五天。
婆婆和公公都活到七十四歲,後來到東北投奔俺,跟俺過了二十多年,活養死葬都是俺和丈夫的事。有好幾回,丈夫要跟婆婆算算當年的帳,都讓俺打住:「都過去了,過去了還提它幹啥?」
參加「大躍進」
一九五八年春天,「大躍進」開始了。當時的口號是:「深翻地。廣積糧,幸福生活有保障。」平常青壯年挖地,上面來檢查的時候,從八歲到八十歲,凡是拿動鐵杴的都得上工地。
最初在本庄挖地,一杴深就行了。午飯是各家做的,管後勤的齊上來送到地里。吃飯時在路邊排成兩排,一個對著一個。就坐在地上吃。
有一次天都黑了,隊長突然叫俺們集合到溪樓去,溪樓離徐莊一里多地,他說:「男的一隊,女的一隊,抱著鐵杴,跑步去。」
俺從沒跑過步,一隻手抱著鐵杴頭,一隻手擺動,鐵杴杆向上豎著。好不容易跑到地方,歇都不讓歇,到地方就挖地。挖到半夜才回來。他們把這說成是「吃飯軍事化,挖地戰鬥化」。
沒多長時間,徐莊成立了大食堂,各家各戶都拿著傢伙什到食堂領飯,領完了回家吃。不用做飯了,還能吃飽飯,俺當時可高興了。各家的鍋收上去都給砸了,各家的糧食都讓送到倉庫去,隊長說:「誰要是有糧不交,翻出來就給你插白旗,糧食收上來,食堂沒你的事,你就等著餓死吧。」
後來挖地都集中到一塊兒,紅旗遍野,一個莊的人就是一個連隊,各連隊喊著口號摽著勁干。
口號有現成的,也有臨時編的,積極點兒的大閨女喊出來的口號是:「不打雙千斤,永遠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