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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回門回來,娘看奶奶病重還吃大鍋飯,就去找二爺爺說:「叔呀,俺婆婆病這麼重,不能再吃大鍋飯了。你給俺買些東西,俺給婆婆做。」
二爺爺問:「要啥東西?」
娘說:「白面,香油,紅糖,白糖,江米,雞蛋。」
二爺爺很高興,騎上小毛驢,把娘要的東西全買回來。大娘看見了心裡有氣,背著二爺爺說閒話:「俺娶的不是兄弟媳婦,娶的是當家官。」
說了三四遍,俺娘沒理她。可大娘說起來沒完沒了,娘就拉她去人多的地方。娘歲數小個子大,大娘小個子小腳,娘連推帶拉把大娘推到廟門那兒,那兒人最多。
娘問她:「你天天說俺是當家官,今天當著眾人面你說說,俺給你當的啥家?你說!」
大娘啥也說不出來,娘氣得一把推倒她:「你說呀!」
她剛站起來,娘就把她推倒,一連推了四五個跟頭,出了氣才回家。
俺姥爺聽說了,第二天去看閨女。那時候,新媳婦和人打架丟娘家人,讓人笑話。娘看見姥爺就跪下了,說:「爹,俺給你丟人了。」
姥爺說:「你做得對,為了孝順婆婆,打架不丟人。你不要怕她!」
從那以後,大娘再也不敢說俺娘是當家官。娘給奶奶換樣做吃的,奶奶的病也慢慢好了。娘跟二爺爺說:「叔,咱家沒有個認字的,你侄子年紀小,干不動活兒,叫他去上學唄。」
二爺爺二話沒說,把爹送到私塾,爹成了這個家裡第一個讀書人。
娘發覺,俺爹吃飯像個賊,到廚房拿個乾糧就走。娘問爹咋回事,爹啥都不說。二大娘跟俺娘都是馮莊閨女,她跟娘說了實話。大爺常當面說,把俺爹整死,家業就是他的了,俺爹怕在廚房碰見大爺,七八年沒敢在廚房吃過菜。
娘聽說了氣得哆嗦,吃飯的時候,她硬是把爹拉到桌子跟前。爹不敢抬頭,不敢動筷,娘說:「俺在這兒,你怕啥?誰敢動你一手指頭,俺把他的爪子掐了!別怕,你大方吃。」
爹已經不會大方吃了,趕緊往碗裡夾兩口菜,始終不敢抬頭。
娘把這件事告訴了二爺爺,她問:「你侄受這麼大委屈,你知道吧?」
二爺爺說:「不知道,俺天天忙。俺看清車不在廚房吃飯,問過你大嫂,你大嫂說,他吃完飯走了。」
娘說:「俺要分家。」
二爺爺哭了,說:「你倆都小,分家,俺對不起死去的哥。不分家,你大哥大嫂不是東西,清車受委屈。你嬸死得早,俺當家不管家,這些事真不知道。」
末了,二爺爺嘆口氣說:「分了吧。」
這個家一打兩份,一份是奶奶的,一份是二爺爺的。二爺爺又把他的家產一打三份,都分開了。二爺爺續了個二奶奶,過得挺好。二大爺家有三個閨女,過得也挺好。
大爺家四個孩子三個缺心眼,就大哥精。俺記事的時候,大爺大娘要飯吃,常去俺家借糧,光借不還。娘跟家裡人說:「你大爺有臉來,咱就借給他。」
分家以後,爹繼續上學,娘雇了一個長工,種地收割再雇短工。奶奶過了四年好日子,去世了。家裡地多人少,日子一年比一年好,大哥二哥都供上大學,三哥不好好念書,沒供出來。
百時屯窮人多,一到春天,都上俺家借糧。做買賣的也來。磨香油的沒本錢了,跟俺家借芝麻;磨豆腐的沒本錢了,跟俺家借黃豆;賣包子的沒本錢了,跟俺家借小麥。有的借了糧,新糧下來就還了。有的借了不還,再來借,還是高高興興借給人家。
那時候,大嫂二嫂都娶進門,娘跟她倆說:「人家是一點兒辦法沒有了才來借,比如咱唄,借了人家東西不還,再去借,心裡多難受呀。不管俺在家不在家,你們都要借給人家。」
農忙的時候,俺家的車馬鄰居隨便用,馬累得吃不下草料,長工心疼,說:「嬸子,他們招呼都不打,拉出去就是一天,馬累壞了,咱別借了。」娘說:「窮爺們多,咱不能看著他們種不上地,你餵點兒好料吧。」
娘天天忙,窮人家大人孩子有病了,娘得去看看,送白面、香油、雞蛋和糖,問人家:「看病用車不?看病有錢不?」有時候,還替人家斷官司。
俺莊大,就三個姓,外姓人進來受氣。時姓本來是大姓,有個時家沒有兒子,招來姓郭的養老女婿,叫郭路和,人很能幹,日子過得好。時家的侄子本來以為可以䝼受大爺家產,希望落空,對郭路和有氣。高粱剛打包,他用夾肢窩夾著鐮刀,在郭家高粱地里來回走了五六趟,削了一畝多地小嫩高粱頭,他的帳夾子丟在郭家地里。
郭家岳母拿著帳夾子來找俺娘,說她要去城裡告狀。
娘說:「你把帳夾子給俺,俺叫他賠你的高粱。今兒晚了,明兒俺去找他,他不聽話,你再去告他。」
第二天一早,娘就去找時家侄子,問:「你咋把人家郭家高粱給削了?」
他說:「沒有,俺沒削。」
「等人家把你告到縣裡,挨打你就說實話了。」娘說,「俺問你,你的帳夾子呢?」
時家侄子臉紅了,叫俺娘二奶奶,說:「這事是俺乾的,二奶奶,你說這事咋辦?」
娘說:「就兩條路,看你走哪條吧。郭家把你告到縣裡,你損害青苗,得賠郭家高粱,還得蹲一年兩年監獄。你要是聽俺的,俺領你到郭家賠個禮,你就說你錯了,再也不敢了,再賠人家高粱,事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