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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和高敏敏是益楊一中的同學,只有安寧一人知道,在高敏敏樂觀的笑容背後,包含了多少的無奈。
高敏敏的父親高建原本是益楊縣交通局的財務科長,由於受賄罪被判刑。父親被判刑不久,母親又得了風濕性心臟病。
正因為此,安寧這才能夠接納這位晚上要出去工作的同學。而且,在安寧心中,高敏敏是一個特別勇敢的女人。
上午10點,高敏敏在省監獄門口等到了提著小包的父親高建。
“爸,提包給我,我幫你提。”看著仍然有些畏縮的父親,高敏敏有些心酸。
高建將提包從左手交換到右手,沒有說話。
高敏敏道:“我們到醫院去看媽媽。”
高建又將提包從右手交換到左手,遲疑地道:“你媽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
高建眼光在四周轉了轉,看到監獄門口不遠處有一個小餐館,道:“我們先吃飯,再去醫院。”
小飯館的老闆見到短頭髮的高建,道:“出來了就好,在裡面待了多久?”
高建將提包放在凳子上,扶了扶眼鏡,道:“一千七百二十五天。”
老闆見慣了這些事,道:“出來就好了,你來點什麼?”
“青椒肉絲、回鍋肉。”
“我這裡有燒白。”
“來一份。”
高敏敏就陪著爸爸坐在小館子裡,看著爸爸用極快的速度吃了一碗乾飯,就幫著又盛了一碗。高建吃了兩碗飯,將燒白和回鍋肉全部都吃光了,這才抬頭看了看女兒,道:“敏敏,你吃不吃?”
“我不餓,爸吃。”
近五年的牢獄生活就如黑山老妖一般,將高建所有的精氣神全部吸走。他走出監獄大門,神情始終很麻木,看到女兒搖了搖頭,他又去添了一碗飯,將剩下的青椒肉絲全部倒進碗裡,稀里嘩啦地吃進肚子裡。
高敏敏就叫人結帳,高建拿了一疊手紙,又順手拿了一張報紙蹲廁所去了。
這張報紙是《沙州日報》。店裡本來沒有《沙州日報》,這一張報紙是客人吃飯時順手丟在這裡的,飯館服務員一時沒有來得及收拾。蹲在坑上,高建習慣性地從一版看到二版,突然,有張圖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圖片上面是標題:“慶達集團水泥廠今日奠基”。新聞標題下面,有侯衛東、蔣湘渝和張木山一起剪彩的照片。
高建看著侯衛東的照片便呆住了,等他確認了這位神采奕奕的縣委書記就是曾經在自己面前規規矩矩的侯衛東時,很是失魂落魄,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出來以後,他神情灰敗,自語道:“侯衛東就是一個鄉鎮土老闆,怎麼能當上縣委書記?這世道太日怪了!”
高敏敏好奇地接過報紙,看到那張圖片,就如被針刺了屁股,張著嘴半天合不攏。圖片上那人正是昨天晚上的客人,世界很大,無邊無際,有時又很小,針尖那麼大,轉個身都會碰見。
“這人是成津的縣委書記侯衛東,爸,你認識?”
“侯衛東,他當年在我手下討生活,沒有想到幾年時間就發達了。”他一時想不通侯衛東這個鄉鎮幹部為什麼會當上縣委書記,也不明白這事對他的意義,坐在椅子上就呆呆地想著。
與此同時,高敏敏素來明朗的眉頭不知不覺地皺在了一起。想著他知道自己是嶺西大學的學生,不禁心驚肉跳,轉念想道:“他又不知道我的名字,以後再不會見面了,不用怕他。”
父親出獄,高敏敏就準備斷了與竹園的聯繫。
高建推了推綁著膠布的眼鏡,口裡道:“這個世界日了怪,好人坐牢,奸商當領導。”
高敏敏亦有些發呆,想著昨夜在他的車上睡了一晚,心道:“原來他是成津的縣委書記,難怪不肯做那些事情,還能陪我在車上睡一晚,也不算壞人。”
侯衛東壓根沒有想到昨天的那個女孩會是益楊交通局前財務科高建科長的女兒,而且還陰差陽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回到金星大酒店,痛痛快快地沖了澡,噴涌而下的熱水,將每個毛孔都泡開,亦將昨晚的偶遇徹底沖入了下水道。
侯衛東一邊衝著澡,一邊細細地回想著陳曙光的一言一行:“陳曙光的話里有些意思,他稱呼周昌全為周省長,而稱呼祝焱為老祝,看來他和祝焱關係很不錯。”
想到祝焱,他不由得想起了在異國的李晶和祝梅,打開隨身攜帶的電腦,裡面果然有兩封郵件。
“侯叔叔,我已經進行了兩項檢查,還得做完三項檢查才能出結果,我真的希望能恢復聽力……我最喜歡的書是《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現在我最大的希望是給我聽力,哪怕三天都行……李阿姨帶著我到海邊玩……”
郵件的附件則是祝梅的畫作。
又打電話給李晶,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侯衛東問道:“到了美國實地走了一圈,還想著留在美國嗎?那邊與這邊有什麼不同?”
在大洋的另一邊,此時已是黑夜,透過打開的窗戶能看到滿天的星斗,明亮而深邃。躺在床上看星星是李晶從小就喜歡的節目,以前喜歡,現在也喜歡,到了大洋彼岸,大概是空氣乾淨的原因,天上的星星就如小時候在農村外婆家看到的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