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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那麼尷尬,她終究還是,給他留了餘地。
蔣遠一陣恍惚。
他想起以前,程傾母親去世的早,她性格又不愛搭理人,有點時間隱約被孤立。他那時擔心她受欺負,放學後叫她到自己家裡吃飯,大多數時候得到的都是一句,不需要。
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現在看來,似乎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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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抒緩了一會,從床上爬起來。
今天周一,下午的課暫時改到了晚上,中午下課後她要去永大討論之前的課題。
四月的後半個月,小組內工作以前期查閱文獻為主,在第一次實地觀測的基礎上,做了第一次設計的初稿。
余抒有兩周沒過來了。
但是程傾的課程進度她沒耽誤,童嘉每次都有發上課的筆記給她,再遇到不懂的問題,其實她可以直接問程傾,不過她很少去打擾她。
除了程傾,因為比賽要求有兩位指導老師,隊長又請了一位宋老師過來,一同指導。
余抒到得稍微晚了些,朝兩位老師鞠了個躬,才坐下。
程傾坐姿很端正,她輕輕推了下眼鏡:「人都到齊了,我就開始說問題了。」
她的語氣很清淡,但莫名有種嚴厲的感覺。
余抒下意識挺直腰背,打開了筆記本。
程傾:「按照你們給我的分工表開始。隊長沈燈輕,你的問題是邏輯不清晰,對設計的整體把控存在問題,模型的全部邏輯並不連貫;至於後續相關部分的問題,說明你在團隊的溝通和協調方面存在問題…」
「班長,條理性差…」
「童嘉,你的測繪部分有兩處符號錯誤,你不細心。」
最後她話音一頓:「余抒。」
余抒用力點了下頭,筆尖離紙面就只有半厘米,準備記下她提出的問題。
程傾繼續開口,語氣依舊平淡,但說出來的話卻最嚴厲:「對自己的要求不夠高,以至於整體質量一般。在很多不該犯錯的地方犯了錯誤,不夠細緻,比如一處數字錯誤,這種問題如果出現在實際的建築設計中,屆時引發塌陷問題,你擔不起人命。」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語氣依舊平淡,但分量很重。
現代社會,無論是誰,都擔不起人命。
余抒低著頭,筆尖沙沙,在本子上記錄下程傾說的每一句話。
她知道程傾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可她多多少少有點難堪,又有點難受。
一邊想著,程傾是不是可以稍微和氣一點對她說話,一邊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其實很幼稚。
整組的學生被程傾批評完了,都難免垂頭喪氣。
回去時有點晚了,程傾開了車,對童嘉和余抒說:「我送你們回去學校。」
童嘉深吸一口氣,求救似的看向余抒,
一時之間沒找出理由,跟著她的車走了。
后座上放了一摞書,童嘉打開車門坐進去,剛想給余抒挪個地方,就聽見程傾說:「余抒坐副駕駛。」
余抒嗯了聲,繞到前面坐下了,就一直看著窗外,也沒說話。
中間紅綠燈的時候,她偷偷看了程傾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跟老師同個車廂,童嘉挺犯怵的,她也沒說話。
還沒到學校,童嘉接了個電話:「不好意思程老師,我家人來接我了。」
她對余抒眨了眨眼睛,讓她自己自求多福。
等童嘉在路邊下了車,車廂里就只剩下兩個人。
到了明大學校外,剛剛十點半。
余抒看了眼時間:「我回去了。」
程傾卻沒解除車門的保險,偏過頭看她:「在生我的氣?」
余抒:「我沒有…」
程傾解開安全帶,陡然靠近了他:「真的沒有?」
余抒往後靠了靠,背都要完全貼到車椅,臉頰鼓鼓的:「就是沒有。」
程傾卻一點沒有往後的跡象,反而慢慢靠她更近了:「被我說了幾句,就不開心一晚上。」
余抒莫名有點委屈:「你今晚好兇。」
說完她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臉,這話說的好奇怪,像撒嬌。
程傾略挑了下眉:「有句話很老套——為了你好我才這樣的。」
余抒:「嗯?」
驟然聽到這麼一句話,她有點不適應。
程傾:「希望你最好,你進步,所以對你要求最高。在這個不斷改正、不斷思考的過程,你可能會很痛苦。」
余抒喉頭動了動,但她沒說話。
不得不承認的是,最近她在設計比賽上投入的時間不夠多。
她做咖啡廳的兼職、拍視頻,還要完成學業任務,前幾天因為沒好好吃飯去醫院…她有時感覺自己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永遠都不能停下來。
可這些,她不會,也不能對程傾說。
程傾凝視著她,繼續說:「逃避痛苦是人的本性。但你要面對痛苦,更要擺脫痛苦。當你擺脫痛苦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已經往前走了很遠。」
余抒眼睛有點酸酸的。
說不上來是委屈,還是因為聽她說了這麼多而動容。
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小菠蘿,」
「嗯?」
程傾忽然嘆一口氣,聲音低低的,很柔和:「你厲害了。以前我訓人可從不解釋這麼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