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李瑞景和孩子本該享受著護工精心的照料,等到了預產期那天再按部就班地分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急產在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裡,和那麼多待產孕婦擠在一個產房,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陳毅失魂落魄地坐下,手術室里的紅燈一閃一閃,門縫隱隱透出裡面的產婦鬼哭嚎叫說著『我再也不生了』的聲音。
都說生孩子是鬼門關走一趟,在十級疼痛的折磨下,哭喊咒罵才是常態。
可李瑞景好像總是很沉默,習慣了隱忍的人,連痛呼都會咬碎了吞進肚裡。
陳毅慢慢垂下頭,抬起自己的手臂。他的虎口還留有一彎淺淺的牙印,是李瑞景咬的。其實算不上太疼,和李瑞景正在經歷的產痛相比是九牛一毛。
他的掌心和袖口都沾上了淅瀝瀝的渾濁羊水,這會兒已經乾涸,結成了一塊一塊,仔細一看裡面還摻雜了些許血色。
陳毅有些潔癖,他應該要嫌棄地脫下衣服,再大罵一聲晦氣。
可當下,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個上面。
孩子下來得太快,宮口卻沒開全,這屬於胎膜早剝的現象,一不小心就會宮腔感染。而李瑞景又是急產,子宮收縮乏力很容易造成產後大出血。
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周圍到處都是嘈雜的聲響,立體環繞式在他耳邊炸開。
——聽說是產後大出血,最後沒有搶救過來。
——這小孩以後可怎麼辦啊,爸爸出意外走了,這當娘的也沒抗住。
——要我說這大姑娘也是命苦,怎麼偏偏就……
——唉!才28歲啊,太可惜了。
——話說回來,這孩子生下來健健康康,沒缺胳膊少腿的,總不能送到福利院去吧?
——一個孩子而已,我們陳家養得起。
……
……
「兄弟、兄弟你沒事吧!」一個大嗓門推搡了陳毅一把,大臉盤子湊到跟前,討好的笑了笑。
陳毅從恍惚中驚醒,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憨厚肥胖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道,「你這是頭胎嗎?我瞅你嚇得臉都白了。放心,老婆孩子肯定沒事!」
「哦……」陳毅緩過神來,看了眼依然亮著紅色的急救燈,道,「是頭胎。」
中年男子笑得更開心了,拍拍他肩頭隨口道,「我老婆也剛進去,生第三胎呢,估計十五分鐘就出來了。頭胎是要久一點,頭胎的時候我倆都緊張得一夜沒睡,現在想想真傻,嘿嘿。」
陳毅懶得應付這人強烈的攀談欲,只嗯了聲,那男人自討沒趣,又轉到下一個目標去了。
陳毅看了一眼手錶,李瑞景已經進去三十分鐘了。
不久後,小劉秘書、盧宏他們也相繼趕到。
盧宏先帶著建檔檔案給李瑞景辦理轉院手續,可由於李瑞景是急產,事先也沒有人跟院方打過招呼,醫院根本沒辦法臨時調一個VIP床位出來。
後來在小劉秘書積極斡旋下,才給李瑞景爭取到了一個普通病床的床位。
又經歷了幾個小時難言的痛苦,李瑞景在下午2點04分艱難地產下了一個皺巴巴的男孩。
那嬰兒又瘦又小,只有3斤9兩,都沒有陳毅的一隻巴掌大。
因為是早產,小寶寶的心肺功能還沒有發育完全,無法自主呼吸,落地的哭聲就像幼貓那樣孱弱,陳毅沒能多看一眼,孩子就被送進了保暖箱裡。
李瑞景遭了大罪,剛生完就虛弱的昏睡過去。
其中,在外人看來屁事沒幹的陳毅竟然臉色也很差,李瑞景從手術室里被推出來後,他脫力到差點摔了一跤。
小劉秘書給嚇了一跳,趕緊預定了附近的酒店,安排司機送陳毅過去休息。
等到了第二天,一切兵荒馬亂都已經收拾妥當。不知道陳毅從哪找來的關係,當天夜裡就把李瑞景從多人病房轉移到了單人VIP病房。
李瑞景醒來後,顧不上自己走路還踉踉蹌蹌,堅持要去看看孩子。
他的寶貝睡在單獨的新生兒培養箱裡,渾身皺巴巴的,皮膚通紅。腦袋和四肢都連著長長的針管,弱小的身軀正因痛苦不適而輕微顫動。
李瑞景幾乎要巴到玻璃門上,他想儘可能的多看一眼,只有近一點、更近一點,才能看清那個孩子小小的五官輪廓,好好記住兒子的模樣。
才八個月的早產兒,實在是太小了,手臂都好像比他的手指粗不了多少。李瑞景看不了多久,雙眼就憋得通紅,尤其是見到孩子身上扎了那麼多針管,他心裡更是難受得要命。
——當初明明叫你待久一點再出來的啊,為什麼不聽爸爸的話呢?
孩子當然不會回應,只是微弱地動了動。
李瑞景抵著玻璃門,難受地闔上眼。歸根結底,還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保護好孩子。
陳毅在病房撲了個空,順著護士提示趕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李瑞景佝僂著的背影。
他大步走向前去,皮鞋踏地的信號聲叫李瑞景反應過來,轉過頭,才發現是陳毅。
陳毅也看了眼那乾瘦得跟小猴一樣的生命體,心裡同樣的不太好受,但他畢竟沒有經歷血脈在體內共生長的過程,再怎麼樣也不會有李瑞景那麼大的情緒起伏。
而且比起小崽子,顯然是面前的大崽子更重要。
陳毅道,「看夠了就回去,護士還等著給你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