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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來人,老約克頓時心底一陣不快。
這人不是外人,是同一條巷子裡的挑水工家的兒子。
這條巷子裡的老鄰居們都不大喜歡這個挑水工家的兒子,老約克也一樣……幾年前,這個臭小子還曾經試圖把他的大兒子拉去幫派里當混混,可把老約克氣得不輕。
挑水工家的兒子並不在乎油燈便的老爺子如何看他,進門便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十分迫切、緊迫的急促語氣道:「出大事了,約克叔叔,你知道外面來的那群因納得立人是來幹什麼的嗎?是來打仗的!來攻打杜塔塔城的!」
「你在胡扯什麼?」沉不住氣的小兒子不快地道,「人家才不是來打仗的呢,你不要胡說!」
「真的,你們可別不信,報紙上都登出來了!」挑水工家的兒子比手畫腳地道,「城裡的老爺們都在說呢,這幫因納得立人就像是以前的哈利法克斯人那樣來打咱們,搶咱們的錢財,把咱們的人抓走去當奴隸、當俘虜!」
「你們還不知道吧,就今天一個白天,他們就偷偷抓走了好多人了!幾大百人!明天可能抓走更多!」
「要不然那些人為什麼白白給你們好處,就是為了讓你們不防備他們!」
「住在城裡的人好歹有城牆隔著,咱們城外的有什麼?危險著呢!」
「你們要是不信我,到時候可別後悔!」
老約克的臉色在油燈下顯得愈發難看,他那個因為長著兔唇、被很多人認為是不詳的小兒子,也驚惶起來。
挑水工家的兒子並不是職業說客,按幫派老大的要求把該說的話說了就匆匆走人,去敲下一戶老鄰居家的門。
像這種專門找熟人「示警」的貧民窟出身的幫派成員,還有很多,很多——貧民窟長大的青少年,若是不甘於像自己的祖輩那樣困在貧民窟糊弄一輩子,能選擇的道路,實在是不多。
像老約克一樣被吵醒後便心神不寧、徹夜難眠的人,也有很多。
天亮後,如往日那樣早早起床的老約克,打開家門,便忍不住把視線投向南面。
貧民窟里的棚屋都很矮,從老約克家的方向看過去,能隱約看到因納得立人營地里高大的營帳頂部,因距離頗遠的關係,只有小小的一個白色尖角。
老約克想起昨日裡把三輪車拉到巷子深處來賣粉條的那些友善的婦人,實在很難把她們跟挑水工家兒子口中那種隨便抓人的形容聯繫起來。
他是多年的皮具匠人,早幾年身體還比較健康的時候,偶爾會被請去城裡做活兒,給鐵匠鋪修鼓風機,又或是給一些市民上門修複比較昂貴的皮具。
也是因為有過進城提供上門服務的經歷,老約克很清楚,城裡人是怎麼看他們這些城外的人的——明明只隔著城牆,在城裡人眼裡,貧民窟卻像是可怕的人間地獄、恐怖的人間魔窟;貧民窟里的人,也像是個個都十惡不赦、罪大惡極,離得近些便會讓城裡人不適,要皺眉掩鼻地快步走開。
馬車從貧民窟中間的公路上經過時,那些坐在車裡的太太小姐,那種偷偷往外面打量的,又獵奇、又害怕的目光,曾經讓年輕時的老約克自尊心仿佛被車輪碾過。
可那些因納得立人沒有這麼嫌惡他們。
他們只有三五個人便拉著滿載貨物的三輪車走進了巷子深處,他們會友善地與住戶們說笑,會自然地與住戶們拉家常,會像是熟人寒暄那樣問起小孩子的年齡,名字……
老約克實在很難相信,那樣的友善是假裝出來的——只是進城當混混的挑水工家的兒子都會用嫌棄又傲慢的眼神兒看待老街坊們,可那些因納得立人並沒有這麼做!
老約克神情恍惚地站在家門口發怔。
忽然間,他聽到巷子另一頭,有吵吵鬧鬧的聲音傳來。
老約克別過頭,看見挑水工家的兒子正拎著個大包袱往外走,挑水工的妻子則死死抱住包袱,大聲罵著兒子。
挑水工的兒子不耐煩地高叫著因納得立人馬上就要打進來、搶光所有人的話,讓他母親鬆手,讓他把家裡值錢的財物帶去城裡保管;他的母親死活不信,只大罵兒子連家裡僅剩的值錢物品都不放過。
老約克的怒火立馬就起來了,與街坊中早就看不慣那個兒子做派的老鄰居們一塊兒圍上去,呵斥他放下包袱。
挑水工的兒子連准職業級都不算,只是靠著當街頭混混吃得比住戶們好、身強力壯一些罷了,並不敢犯了眾怒,只得放手包袱,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走人。
挑水工的妻子抱著艱難保住的包袱大哭,老鄰居們又關切地安撫了她好一陣。
老約克衝著挑水工兒子離去的方向呸了一聲,把啞巴女兒叫出來、讓她去幫挑水工家收拾被翻亂的屋子,自個兒轉身回屋。
他真是上了年紀了,那種小混混鬼扯的話也能讓他疑神疑鬼。
沒多久,因納得立人果然如昨天說的那樣,拉著滿載粉條的三輪車,進入了巷子裡,連五感退化的老約克都遠遠聞到了風吹過來的食物香氣。
街坊們忙不迭從自家家裡拿木碗陶碗去買粉,有嘴巴上沒什麼顧忌、平時也不太愛動腦子的人,甚至直白地問來賣粉條的因納得立人是不是要攻打杜塔塔城。
「咦,大伙兒還不知道嗎?」來這條巷子裡賣粉條的漢克太太爽朗地笑著道,「我們是來幫奇娜·達西女子爵的表哥,科爾森·奧尼爾先生復仇的呢,原來消息還沒有傳到外面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