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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奧狄斯家砸下血本模仿肯亞帝國工業路線、經歷數代人積累一躍而為東部王國造船業龍頭並壟斷了巴賽洛河五成的航運,如今的塔奇亞領本也應該是萊茵王國最富庶的領地;有奧狄斯領珠玉在前,塔奇亞領靠傳統農耕畜牧和低端工業累積的財富,就不怎麼夠看了。
當然,比上不足,比下倒是有餘的,相較於伊齊基爾家統治時代的阿德勒領,和巴特萊斯家統治時代的因納得立領,塔奇亞領仍舊能算是「闊親戚」——經濟、軍事力量方面,吊打這倆南方鄰居不成問題。
但若是說到民生……塔奇亞領便比不上前兩家了。
沒錯兒,塔奇亞領的人民平均生活水平,就硬是能比阿德拉三世統治時期的因納得立領還爛……
人民,是可以接受苦難的,只要有精神支柱就行。
這種精神支柱,可以是自私卑微的,例如將希望寄託到下一代的繁衍生息;可以是高尚偉大的,例如為了國家民族未來而拼命、一代人吃下三代人苦頭的奉獻精神;也可以是自欺欺人的,例如相信偽教派中宣揚的「修來生、修轉世」。
在這個權力者可控制超凡鎮壓底層的世界,統治者既沒有責任,也沒有義務為底層民眾考慮精神支柱,哪怕是欺騙性質的、讓底層願意忍受長久苦難的鎮痛劑,也不屑施捨。
而正神教派(金幣教會),也不可能對信眾許下超出教義範圍的許諾。
絕望之中的塔奇亞人,投身人人避之不及的邪神教派乞求心靈依託,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馬車車廂中擠滿的人,人人身形瘦削、面頰凹陷、衣衫襤褸,精神卻都很好,一雙雙眼睛在簡陋的車廂外透進來的火光中閃閃發光。
「原來你是巴博巴鎮那邊的人,難怪我覺得你有些眼熟,我去鎮上的時候可能見過你。你也是來選聖仆的嗎?」
被擠得大半個身體都斜斜窩在車廂角落裡的青年人,難掩激動地與屈膝而坐的年輕女孩搭話。
「不是,我們是來當聖侍的。」曲著膝蓋的女孩高興地看了眼旁邊的同伴,道,「祭師大人說,我們巴博巴鎮的虔誠供奉讓主祭大人很高興,這次聖侍全都從我們鎮上選。」
「原來是這樣。」跟女孩們搭話的青年人不無羨慕地道,「我們村去年的供奉就沒有交全,這次也只從我們村里抽了十個人……」
「能選中聖仆也很棒了,我上次看見隨同祭師大人到鎮上去的聖仆了,聽說是從格拉特鎮那邊選上的聖仆,只是在聖境呆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六輛馬車裡裝著二百多人,有青年,有少年,還有部分較為年長的中老年。
這些年齡不等的塔奇亞鄉鎮居民,身處於深夜中行走於群山之中的古怪車隊裡,擠在根本就不是用來乘坐的簡陋裝貨馬車之中,卻無一人感到畏懼惶恐,反而是……人人面上,都帶著一種奇異的期待嚮往之色,甚至還有心情與身旁的人熱烈地討論起未來。
這顯然是極其詭異的。
卻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種詭異。
車隊轉進通向無名峽谷的隱秘小路時,打著火把、騎著馬跟車的黑袍人,還紛紛用手拍打馬車車廂,提醒車內的人們:「快到聖境了,大家都安靜一些,可別讓主祭大人不快。」
「別再說話了,主祭大人不喜歡吵吵鬧鬧。」
車內的人不分老少,盡皆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滿懷嚮往地看向黑暗中只能模糊看見個輪廓的「聖境」。
又行駛一陣,車隊駛進無名峽谷內。
峽谷入口處燃著數堆篝火,山壁上插著火把,約四十餘名黑袍人分列兩隊,靜默以待。
一名披著厚重白袍、頭上戴著金冠的白髮老人,在兩名黑袍侍從的擁護下站在人群前方,威嚴地看著駛來的車隊。
這種莊重的氣勢,讓馬車內最跳脫的少年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車隊停下,駕車的、跟車的黑袍人齊齊下馬,單膝下跪,恭恭敬敬地沖那名白袍金冠的老人行禮:「主祭大人。」
白袍主祭面上露出和藹慈祥微笑,伸手向上微抬:「辛苦了,諸位。請我們的教友們入聖境吧。」
隨著這名白袍主祭輕飄飄地一揮手,列陣在峽谷前的肅穆黑袍人隊伍有序地向兩邊分開,讓出路來。
跟車的黑袍人紛紛起身,拉開並沒有鎖上的馬車車門:「下車!」
「一個個來,年長的教友先下!」
馬車中的平民何曾見過這種了不得的隆重「大場面」,盡皆溫順無比地服從命令。
被列成長隊、穿過黑袍人的「夾道歡迎」入谷時,這些已經被震懾得心神失守的平民,在黑袍人的安排下,毫不質疑地、感激地、激動地,對那位神聖偉大的白袍主祭叩首朝拜。
無名峽谷內已經被教派經營數十年,進谷便可看見的整齊的石板道、高大雄偉的石制宮殿、規模驚人的祭壇,再度讓這些入谷的平民大受震撼。
「選聖仆的往這邊走!」
「聖侍待選者往這邊來!」
黑袍人幾乎不用廢什麼力氣去維持秩序,只是簡單呼喝幾聲便把二百多名平民分成兩隊,分頭帶走。
以青壯年為主的「選聖仆」隊伍中,那名曾經像鎮上少女搭話的鄉村青年發現自己身處的隊伍里人非常多,甚至還擔憂起來:「這麼多人來選聖仆,我會不會選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