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頁
人多車馬多貨物多,嗡嗡的嘈雜聲吵得人腦殼疼,但看上去卻不算亂。
外面街道上擺了寬寬的木板隔離帶,納糧稅的鄉民在木板隔離起來的區域內排隊、有序往前移動;庭院內也擺了類似的隔離用木板,隔出三條通道,將進入院子的鄉民連帶車馬分流成三股,在分別設置的三個納稅點稱重。
帕克少爺非常不喜歡這種鬧哄哄的場面,但看到視線內有這麼多活蹦亂跳的活人吧……他還是鬆了口氣,有種心安的感覺。
他真的受夠那些晃來晃去的骷髏架子,和從他噩夢裡跑出來的魔鬼了。
視線餘光掃到陽台下方,帕克少爺剛松下來的那口氣又提了上去。
陽台正下方、鎮政廳大樓樓前的空地……全是亡靈。
從三個納稅點稱重下來的糧食,正由這些亡靈往大樓左右兩側的庫房裡搬。
發現自己跟生氣勃勃的大堆活人之間還隔著這麼一條「亡靈帶」,強烈的窒息感再次堵得帕克少爺眼前發昏……
「威斯特姆的白天,和夜晚,又有什麼區別呢?」帕克少爺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
馬丁街最北面的街口,沃爾頓團長與他得力的斥候正蹲在路邊,遠遠打量著從鎮中大道到鎮政廳大院前密集涌動的人流。
每年到秋收的時節,各地的農民都需要向本地城鎮繳納糧稅,類似的場景沃爾頓團長並不陌生。
但……像這種等待納糧的農戶滿心期待、而完成繳稅的農戶無不歡欣鼓舞的場面,沃爾頓團長確實是第一次見。
得到封號的騎士都是有領地和領民的,連一般貴族的家族騎士都能獲得一、兩個小村子作為領地,十幾戶到幾十戶農戶為領民,身為烈陽教會騎士團團長的沃爾頓當然也有封地——他的封地在肯亞帝國中東部,一座人口近萬的小鎮。
當然,騎士和正經的貴族畢竟是有區別的,如果後代中沒有出現合格的繼承人,或是封號被奪走,那麼封地就會被收回;所以騎士通常不會花費太多心思在經營封地上,只要確保每年能拿到屬於他們的那一成糧稅就行。
沃爾頓常年在外,很少去自己的封地,他每次去拿自己的那份「分紅」時,所見到的納糧農戶,可沒有哪一家是像他現在所見的這樣放鬆——不僅相互間有說有笑,排在長隊裡的農戶還都顯得相當急切,像是怕晚了就輪不到自家交稅了一樣。
交稅積極這種事,沃爾頓是絕對沒有聽說過的,尤其是最為愚昧、從不體諒稅務官難處的農民;說是十一月前必須完稅,但不管是哪兒的領地,這些農民都總是要拖到最後幾天才肯配合。
這就讓沃爾頓非常難以理解……雷克斯能影響鎮內的鎮民,難不成還能影響並不居住於鎮內的鄉民?
當他心中產生這樣的疑惑時,在他心裡,有另一個聲音也在悄悄萌芽。
就他入城這短短一天半的功夫,他本人親眼所見的威斯特姆……和他想像中的威斯特姆不太一樣。
他以為威斯特姆是凋敝的,混亂的,死氣沉沉的。
可他所見的威斯特姆卻是充滿活力的,生機勃勃的。
走出據點來,看到的鎮民,鄉民,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像他想像的那樣生活在心驚膽戰中。
沃爾頓當過多年教會守夜人、見識過無數被邪教徒蠱惑的愚民,他當然非常清楚那些走入邪路的人是什麼樣兒——與常人想像的不同,被邪教蠱惑的愚民其實並不會表現得苦大仇深,相反,他們會看起來比一般人更積極、自信、樂觀,同時又更加暴躁,易怒,容易亢奮,處於一種微妙的、在瘋狂與平靜之間走著鋼絲的詭異狀態。
但威斯特姆的人不是這樣的。
這裡的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很普通,主婦們為誰家亂丟了垃圾而爭吵,攤販與客人為了一個銅幣能買幾個土豆斤斤計較,髒兮兮的野孩子們瞪大了眼睛搜尋被人隨手放置在角落裡的朗姆酒空瓶,年輕的姑娘高昂著頭大步走過,得意地炫耀新做的裙子……
和因納得立人……不,和沃爾頓記憶里的肯亞人,也沒有太大不同。
可終究還是有不同之處的。
只是沃爾頓說不出來。
他看到一家子鄉民紅光滿面地從鎮政廳大院裡出來,又歡歡喜喜地往鎮中大道跑去。
沃爾頓站起身,從馬丁街的街口往外走了幾步,看著那家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從鎮政廳里出來的鄉民,幾乎都往鎮中大道方向去了。
猶豫了下,沃爾頓讓下屬繼續盯著這裡,自己拉了下鴨舌帽的帽檐,順著路邊走向鎮中大道。
沒走幾步,沃爾頓就發現了鄉民們往這條街集中的秘密——
這條街上,部分完成重建的臨街建築,開始開門做生意了。
靠近鎮政廳方向的路口處,有一棟將一層全部打通的兩層建築,擺出幾十個墊著乾草的、裝滿雞蛋的籮筐,有個穿著鎮政廳文員制服的女人踩著凳子站在店門口,揮舞著手臂高喊:「雞蛋特賣!一銅幣四個!隨挑任選!」
聽到這個叫價,沃爾頓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雞蛋什麼時候這麼便宜了?!
明顯,沃爾頓的耳朵沒有問題,這家連售貨員都由鎮政廳文員兼職的雞蛋店,就是賣得這麼便宜……
近百人圍堵著這家店瘋狂搶購,個別膀大腰圓的農婦甚至還干出霸占住某個籮筐、不許別人挑蛋的事來,氣得擠不進去的鎮上主婦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