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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車的男士微微抬起頭,防風帽下露出一張略顯蒼白、下巴上滿是鬍渣的憔悴面孔來——若不是這位男士坐著時也能看出塊頭很大、身體很結實,真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一位病人。
「我聽說懷特在為領主大人當兵,有著不菲的年薪,他的妹妹還需要去鎮上當女僕?」客人用他那像是長期生病燒壞了喉嚨的沙啞嗓音奇怪地問道。
「啊,先生,真巧,這事兒我正好知道。」極力裝成大人模樣的小少年努力地用他那稚嫩的面孔擺出世故的樣兒來,故作深沉地道,「懷特家的大兒子確實每年都能寄回家不少錢,那筆錢足夠讓許多人家過上輕鬆的生活,可他們家不一樣……光是用來還債,都不夠用呢!」
「懷特家背著負債?」客人疑惑地道。
「是的,先生。在我小的時候……」十幾歲的小少年用大人們聽到了會發笑的回憶語氣說道,「懷特家還是很寬裕的。可他們家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有一年流行瘋羊病時,他們家也不幸遭了殃,賠光了家底兒不說,還欠下了許多錢……」
客人的眉頭皺了起來。
塔奇亞領北方,畜牧的人家十分普遍。
相比起有土地的農戶,畜牧戶的日子總是要更寬裕一些……但若是遇到天災人禍,畜牧的人家也總是更容易受難——若是哪一年流行起家畜傳染病,就得有一批畜牧的人家破產。
不過,懷特家的情況仍舊不合常理。
上等兵埃蘭·懷特,塔奇亞防衛軍主力團一級弓兵,士兵中的精銳,年薪為四十個金幣。
這樣的收入距離中產仍有不少差距,但若說以埃蘭·懷特當兵六年的總收入仍舊沒能還清家中債務,這顯然很不對勁——本地畜牧戶因無法像農場主那樣擁有大片的土地種植牧草之故,只能依賴山林野地散養,飼養的羊群往往規模大不到哪去,能有百來只就頂天了。
就算當年懷特家不幸遭遇瘋羊病、所有的羊只全部死光,也至多不過賠掉百來個金幣的本錢。
賠掉這麼多錢對一般畜牧家庭來說確實很糟糕……可懷特家的大兒子還是很成氣的,按理說早就應該還清。
若說埃蘭·懷特家裡有嗜賭如命的敗家子……那也不像,他的父母都還在農場工作,他也沒有其他兄弟。
略微思索了下埃蘭·懷特這名上等兵的信息,又與小少年提供的情報作了一番對比,客人沉吟片刻,問道:「懷特家欠的,是誰家的錢?」
「巴德老爺家。」小少年不假思索地道。
「巴德老爺?」
「是的,先生,我們村子隔壁那座農場的主人家。」
小少年像是找到了新的談資,又滔滔不絕地說起這位巴德老爺家的事兒來……無外乎他們家多麼有錢、連女僕都要從城裡請之類的。
搭順風車的客人——沒錯兒,我想已經有機智的讀者老爺猜到了——正是從市政廳接了背景調查活兒來乾的守夜人隊長邁爾斯。
當日參戰的三萬餘名守軍中,約有兩成來自各家貴族私兵……這部分人無需調查,隔離觀察確認與邪教無關後直接拉去修路就行。
軍官、士官也無需調查,登記好就拉去修路——就算裡面有個別「冤枉」的也不要緊,反正表現好就能提前釋放,說不準還有安排就業的機會,不算太虧。
餘下的兩萬餘名士兵中,絕大多數下等兵也不用費力氣,這種最低等的職業士兵連軍營大門都很難出,想作惡也沒那機會。
中等兵和上等兵,是做背景調查的主體——尤其是上等兵,這種「老兵」離士官的門檻已經很近,有資格找藉口暫離軍營、手頭往往也有芝麻粒大小的權力,有作惡的機會和條件。
邁爾斯隊長這趟前往克里克城北部一座名為威爾基的小鎮,目的便是為著調查那座鎮子極其周邊鄉村出身的十二名上等兵。
其中,出生於黑石村、名為埃蘭·懷特的上等兵,是邁爾斯隊長的重點調查目標。
臨出發前,邁爾斯隊長特意查看過威爾基鎮的鄉下貴族資料,其中並沒有巴德這個姓氏。
「能在那一片擁有農場,不該是無名之輩……或許是哪戶人家的管家吧。」耳邊聽著小少年的絮叨,邁爾斯隊長暗暗琢磨著。
鄉下人是分不清楚分配到農場打理產業的管家和真正的主人家之間的區別的,但凡是出入有馬車、有僕從服侍的體面人,在鄉下人看來都屬於「老爺」。
中午前,邁爾斯在路邊搭的順風馬車駛進了黑石村。
塔奇亞領北部的鄉民是要比南部寬裕得多的,大多數人家手裡都能有閒錢。
馬車進村,邁爾斯隊長才剛跳下車、準備與這對父子告別,便看見絮叨了一路的小少年吸了口氣、張大嘴巴,用驚人的大嗓門朝村中喊:「亡·靈·布拉回來啦——!!」
邁爾斯隊長腦中嗡的一聲,硬生生被這驚人的聲浪震得後退了半步。
不少村民打開家門,大步往停在村口曬麥場上的馬車跑來……
買成卷的亡靈布對於塔奇亞領北方的鄉民來說還是有壓力的,但幾戶人家湊錢買一匹、再請村里要進城的人家幫忙捎貨,便要比去鎮上買划算——鎮上那些奸商倒賣的亡靈布一米就要十二個銅幣,城裡買只要十銅。
這些提前湊好錢交給車夫父子「代購」的人家,支付十個銅幣的「代購」費用便能把成卷的布匹抱走,拿回去自家慢慢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