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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倆人又是一陣寫寫畫畫,盤算著怎麼利用好手頭有限的人力物力、把新鎮的第一年給撐過去……
當巴頓提議讓華格納厚著臉皮去跟羅威爾修士求情,請求羅威爾幫忙說話、讓領主楊鬆口放一個亡靈商會的分部到新鎮來時,旁聽了好一陣的沃爾頓臉皮沒忍住開始抽抽。
亡靈商會可以供給便宜的鹽,從新鎮返回因納得立去採購鹽有運輸成本的問題在,要是亡靈商會能把分部開過來,就直接省掉了新鎮方面的運輸成本……這是這倆打這主意的核心目的。
曾經也是大貴族之家少爺仔的沃爾頓,對這事兒心態最微妙的是——巴頓和華格納·皮特,這兩個從邊陲小國的地方領主軍隊中走出來的大頭兵、低級士官,一點兒也沒有考慮把食用鹽的運輸成本轉嫁到平民頭上去。
這種事兒很容易做到,抬高鹽價就行了。
新鎮吸收的流民暫時無力購買高價鹽,那就先欠著,用他們開墾的土地償還……如是一來,華格納·皮特很輕鬆就能拿到大片屬於他個人的土地,哪怕有一天他不當這個新鎮的領主了,那些土地也仍然屬於他。
很多貴族都是這麼起家的,利用芝麻大小的權力囤積土地,擁有的土地多了,自然而然就會有財力,和更大的權力。
當然……沃爾頓也很清楚,就他默默觀察這半年多來的結果,如果華格納·皮特敢動這個心思,市政廳就敢把他一擼到底、非法所得充公、還要賠付巨款……
因納得立市政廳,對自家內部執政官、事務官監管上的認真和嚴厲程度,是沃爾頓前所未見的,甚至比教會監管疑似邪教份子的態度還要認真嚴謹——他們會預設所有人都會被貪念吞沒理智,都會利用公權力上下其手,在此前提上制定了一系列嚴謹的規章制度和監管程序全方位嚴防死守。
執政官或事務官完成了市政廳下達的某項政令,市政廳還會安排一批又一批的檢查人員到當地走訪、反覆核實——像是全領推行的廣播村村通工程,就沃爾頓所知道的,威斯特姆鎮政廳隔一段時間就會隨機抽選幹員騎自行車下鄉巡視,哪個村子的廣播站沒有正常運作,就要找相關人員的麻煩。
乃至於春耕期間威斯特姆各個鄉村的春耕工作,都有專門的幹員盯著……哪個鄉村的小麥播種面積低於往年、有多少麥田被挪作播種大豆(因榨油工坊的出現,大豆價格節節上升),村長都要被叫到鎮政廳來嚴厲申斥。
沃爾頓曾經認為威斯特姆鎮政廳(那時他還不知道市政廳也是這麼幹的)的做法是本末倒置,如此嚴格的、程序化的監管體系更應該用來監察對社會危害性更大的邪教才對,並大膽地對羅威爾修士抱怨過——羅威爾修士來自繁榮教會,他本人來自烈陽教會,兩人都屬於宗教人士,他認為羅威爾修士應當與他有共同語言。
羅威爾修士當時的反應,沃爾頓至今仍然歷歷在目……那位黑袍監察當時神色古怪地笑了下,對他道:「你沒發現嗎,沃爾頓,威斯特姆人甚至連對金幣女士的祈禱都少了很多,又怎麼會去投向邪神呢。」
沃爾頓當時心裡的感覺,就像是平地里驟然炸響驚雷。
那位繁榮教會的黑袍監察又笑了下,像是感慨,又像是落寞地對沃爾頓道:「也許這就是楊追求的世界吧,施法者總是像這樣將對神祗的祈禱視為軟弱,視為不可取的。」
沃爾頓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問黑袍監察的,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很憤怒的:「這可不是正確的事,監察,人們怎麼能懈怠對神的信仰呢?這可是褻瀆!」
黑袍監察沉默了很久,才如此回答他:「我不能評判這件事的對與錯,沃爾頓,我還沒有找到答案。如果你需要一個明確的回答,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觀察,用你的心去思考吧。」
自那時起,沃爾頓就一直在尋找答案。
而現在,目睹著這兩位因納得立新地方領主的交談,沃爾頓能感覺到他心中的一些疑問得到了解答。
「所以,羅威爾修士並非沒有答案……只是他知道這個答案難以說服人,需要讓我自己去尋求解答吧。」
沃爾頓在心中默默地想著,隱約能體會到當時羅威爾修士的心情……那種無法為外人道的落寞和惆悵。
人們並非是出於瀆神的目的而懈怠對神的祈禱,只是人們不再需要那麼頻繁地祈禱了——當人們有為他們的生活、生存去用心考慮周全的領主和執政官時,人們就不再需要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神的恩賜上了。
邪神的許諾,誘惑,也不再具有那麼吸引人墮落的可怕威力了。
沃爾頓曾以為是正神抵擋了邪神的侵蝕,是正神庇佑著眾生。
他曾無比堅定地相信著這一切,是這種信仰支撐著他扛過了那直面黑暗的二十年守夜人生涯。
到最後,沃爾頓才發現——他所憎惡的,他所痛恨的,他曾經賭上性命想要去消滅的罪惡,與他所服務的,所堅信的,所堅持的那些偉大而榮譽的存在……其實是硬幣的兩面。
回想到這一點的沃爾頓只感覺心底痛得發顫,讓他有短暫的呼吸困難,連眼前的世界都漸漸開始模糊。
「沃爾頓?」巴頓注意到了新同事的異樣,詫異地叫出聲。
「……無事。」沃爾頓深吸幾口氣,擠出難看的笑臉,「只是老毛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