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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約克的大兒子杜克,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杜克是老約克最早撿到的棄嬰,那時候的老約克尚且年輕力壯、靠著一手皮匠本事過得相對比較寬裕,也把杜克養得頗為高大強壯——這也是杜克少年時代就經常被街頭混混拉著勸他「入伙」的主要原因。
強壯的杜克是在這天的黃昏時分扛著一大包玉米、提著一袋子沒脫殼的小麥回來的,接近兩百斤的負重壓彎了這個年輕人的腰背,但他的腳步並不沉重,在杜塔塔城外的大馬路上跑得飛快。
遠遠看到貧民窟外那座巨大的營地(俘虜營),把同行的夥伴全給甩在後面的杜克才遲疑地放慢腳步。
杜克正疑惑貧民窟外面怎麼會出現像是軍營一樣的營地,俘虜營外形成不久的臨時菜場中,被安排出來維持秩序的弟弟發現了他,驚喜地一邊喊著「大哥」一邊往杜克飛奔而來。
杜克當然能聽出弟弟的聲音、認出弟弟的臉和身形——因天生兔唇而被拋棄的弟弟是他小時候和父親一塊兒進城為城裡的人家修復皮具時撿到的,為了保護這個弟弟不被人欺負,他可沒少跟人打架。
可眼睜睜看著從馬路那頭奔跑過來的弟弟,杜克第一時間並不敢相信那是他保護著長大的少年。
亂糟糟的半長頭髮被剪得很短(防治寄生蟲推成了小平頭),身材依然瘦小,但卻結實了很多(吃了二十來天的飽飯,胖了幾斤),穿著整齊乾淨的制服(其實是G省鄉鎮服裝廠生產的出廠價25塊錢一套的深藍色短袖勞保工作服),腳上還穿著漂亮的同色圓頭鞋(其實是PVC帆布勞保工作鞋,出廠價八塊)。
就連氣質,也像是換了個人一樣——總是畏畏縮縮地低著頭、竭力把下巴縮進脖子裡、害怕被人看到他那醜陋上唇的弟弟,此刻正自信地仰著頭,臉上掛著杜克從未看見過的歡喜笑容,大步往他跑來。
「……比利?」弟弟跑進十米之內,杜克才不太確定、又萬分驚奇地叫出弟弟的名字。
「大哥!」
老約克的小兒子比利將哥哥拎著的小麥袋子接過來扛到肩膀上,高興地拉著哥哥的胳膊往回走:「你現在回來真是太好了,爸爸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的!我也是,我也很高興!」
杜克扶穩肩膀上的玉米袋子,邊跟著弟弟走,邊驚奇地上下打量僅僅只是一個月沒見面的比利。
近看之下,杜克更加驚詫弟弟這身行頭的來歷……他身上的衣服是認不出的料子,不是那種皺巴巴的棉布但也不是粗糙的亞麻布,質地似乎比城裡人用的布料還好,且看起來很嶄新,沒有補丁和破洞,完全不像是能在垃圾堆里碰運氣撿到的。
腳上那雙看上去很像是帆布、但要比帆布細密得多的鞋面上雖然沾了不少泥點兒,可也能看得出至少有八成新。
杜克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弟弟的制服,問道:「你這套衣服還有鞋子是從哪兒來的?」
比利似乎早就忍不住想要炫耀,咧開了嘴、興奮又得意地道:「是合同工的制服,大哥,跟市政廳簽了合同的合同工才可以領到的制服!幹員們說這種制服一年可以領到八套,每三個月發兩套!」
「市政廳??一年八套??」杜克震驚地張大嘴巴。
比杜克小五歲、今年滿二十的比利,活到這麼大第一次有能拿到大哥面前來求誇獎的成績,跑去俘虜營門口跟隊長申請提前半小時下班便高高興興地拉著大哥回家,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把大哥去打秋收零工後杜塔塔城發生的事兒講了一遍。
比利講述的重點,當然不是什麼換不換領主、新領主是誰這種底層民眾壓根就沒有太大興趣的事,而是圍繞著市政廳退出的分流安置政策,試圖提前把大哥拉到他這邊來、一起說服父親老約克留在城裡。
但很遺憾,比利註定是要失望了。
一聽到分流安置政策中可容許開荒之民保有開荒之地,杜克瞬間便將弟弟絮絮叨叨了半天留在城裡的好處拋之腦後,只抓著弟弟追問新鎮那邊的情形如何……
「大哥你在聽我說話嗎?明明留在城裡更好啊,你和我都可以去當合同工、去參加修路,修路期間咱們還有額外的補貼可以拿,妹妹也可以去後勤司當打雜,又何必非要惦記著去開荒呢?!」白白費了半天口水的比利,差點兒被氣哭。
「你不懂,修路能修幾年?有土地才是一輩子的事。」十五歲起便開始每年兩次下鄉、打春種和秋收零工的杜克擺擺手,語重心長地道,「這件事情上你要聽父親和我的,比利,不要任性。」
比利恨不能躺到地上去打滾,又捨不得剛領到沒幾天的勞保服,只得氣鼓鼓地坐到自己睡覺的地方去面壁。
老約克和啞巴女兒從城裡收工回來,看到提前歸家的大兒子自然又是好一陣子的熱鬧。
略作寒暄,覺得弟弟比利不靠譜的杜克,又向父親問起市政廳的分流安置政策——雖然他已經看到巷子裡一些搬空的房子和弟弟享受到的合同工待遇,但只是參加開荒就能獲得土地這種事兒還是讓杜克有些半信半疑。
老約克沒有說廢話,直接把他和啞巴女兒這半個月裡賺到的工錢和領到的「餐補」拿出來給大兒子看。
他是個老人,啞巴女兒是個瘦弱的少女,一老一少賺到的工錢加起來,竟不比強壯的大兒子辛辛苦苦打了快一個月秋收零工賺的苦力錢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