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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市警司的人和城防軍的虎視眈眈下,已經在城牆下枯坐一夜的青壯們被叫起來,成批成批地帶出城門。
到這一刻,人群中部分難以想像自己被強制徵兵的人才不得不接受現實,多人情緒失控,或大喊大叫,或哭聲震天。
這個世界沒有哪個國家是能夠真正保持長期穩定的和平的,哪怕是身處內陸、在國際上沒有太多利益糾葛的萊茵王國,也是隔幾年就會有某處地方爆發領地戰。
只要是戰爭,就會死人……所有對於戰爭的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都只會出現在從未接觸過戰爭、且也根本不了解戰爭的那部分人的腦子裡。
這些底層民眾再怎麼抗拒,也不可能與披甲持銳的城防軍和打起人來從不知手軟的市警司對抗,不管是嚇得癱軟如泥的人,還是痛哭流涕的人,都只能服從安排有序出城。
在離開安全的城牆時,他們領到的「武器」,也只有一根削尖的木桿,甚至連鐵皮都沒包——巴特萊斯家本來是讓這些人去送死、去讓雷克斯沾上滿手本地人鮮血的,當然不可能提供像樣的武器。
約翰分批出城時與小夥伴們分開了,因為他常年干苦力活的關係,雖然又黑又瘦,但個頭比較高、體格也勉強算是強健,所以被安排在第一批。
約翰強忍住心中的恐懼,與其他人一樣溫順地領了「武器」,在市警們的呵斥下隨著人群出城、被安排在最前面。
隔著幾百米的距離,約翰看見……對面的威斯特姆大營前,已經有許許多多的亡靈在活動。
心裡只有「投降」兩字、根本就不想戰鬥的約翰,握著尖木桿的雙手開始出汗。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亡靈們並不可怕……它們還會幫我們做事兒呢……」
雙腿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的約翰,反覆地對自己做起心理安撫。
近萬人排隊領「武器」、出城列隊,也需要不短的時間。
緊張得讓人快要神經崩潰的等待中,被安排在最前面的約翰,聽見周圍的人都在低聲抽泣。
「不用怕的——」約翰想出聲安慰身邊的人,想勸他們跟自己一起投降,但真開口時,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細得跟蚊子一樣,還沒他身後那個男人的抽噎聲大。
約翰想咽口唾沫,但他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嘴巴裡面一點兒水氣也沒有,喉嚨口處的黏膜被舌頭粘粘了下,居然扯得整個口腔都在疼。
不要緊……不要緊……
約翰只能在心中反覆對自己說道。
當約翰髮根里流出來的汗在他黑漆漆的臉上滑出溝壑時,被強征的青年們終於列隊完畢。
約翰儘可能降低動作幅度,小心地回頭偷偷看了一眼……他發現市警司的人和城防軍的人都已經刀兵出鞘,列陣在人群後方、凶神惡煞地盯著他們。
「都聽好了,只准往前,不准後退!」有嗓門大的市警揮著寒光閃閃的長刀大吼,「誰敢退後半步,腦袋就要落到地上!」
「沖!」
過度緊繃的神經讓約翰一時間沒有對命令做出反應,直到後面的人撞到他身上,他才半推半就地跑了起來。
如是麻木地跑出好幾十米,約翰才稍稍找回神智。
他再度回頭看了眼,確認那些「督戰」的人只是擋著城門、沒有隨著青壯們一起衝鋒,當即毫不猶豫地扔掉手裡的尖木桿,舉起雙手,邊全速往威斯特姆大營方向奔跑,邊用積蓄了好半天攢出來的力氣大叫:「不要殺我,我投降——!我投降——!」
第190章 第二戰(中)
二十出頭的約翰,短短的生命中有過許多次拼命奔跑的記憶。
最初的奔跑,是小時候因太過飢餓偷吃了鄰居家藏在雜物堆里的糧食,又羞又愧的母親拿著燒火棍追打他,從貧民區這頭追到那頭。
約翰只記得,當時母親比被打的他哭得還大聲。
之後他知道了,偷吃別人的東西是不行的,因為別人也很需要食物……如果他偷吃了別人的東西活下來而害得別人去死,那麼他就犯下了大錯。
之後的無數次奔跑,都不再是因為約翰犯了錯,至少約翰自己是能夠肯定的。
十歲出頭時的某個冬天,他在騾馬市場收集牛糞當燃料,有個好心的馬場工人見他餓得雙腿打晃,偷偷塞給他小半袋餵馬的豆子讓他趕緊拿回家。
那一小袋黑豆能救一家人的命,同去撿牛糞的大孩子們想來搶,約翰丟掉牛糞袋子,抱著那袋黑豆拼命的跑,被大孩子們丟的石頭砸破了頭也沒有停下腳步,直到飛奔回家,把豆子交給母親。
稍微長大了些了,能去街頭上找零活幹了,約翰無數次被市警驅趕,被同樣在街頭上討生活的人追攆;賺到錢時又要躲避幫派的人、要躲避沒有找到活兒的同類……
約翰認定了只要自己沒有犯錯,那麼逃跑並不可恥。
逃跑是為了生存——就像現在,他本來就不是士兵,所以他的行為不算是逃兵。
他只是在竭盡全力地遠離那些會傷害他的人。
被強征為「民兵」的青壯們本來就是毫無戰意的,被迫衝鋒時沒有一個人喊打喊殺,所有人都只是倉惶地隨波逐流;再加上連續十幾個小時裡只得到一些水煮土豆、沒人喝過水,嗓子眼兒幹得發疼,並沒有多餘口水鬼吼鬼叫。
大幾千個沉默「衝鋒」的人群里,那唯一一道的投降聲可別提有多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