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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平君比延壽君的生母要大幾歲,她的出身極好,祖輩是神族澹臺家,父輩為神熇效力,被賜予勛舊之姓。她十歲就承襲母族的爵位,成為「恆平君」,代價是永遠失去母親。笄禮之後,恆平君嫁了一個前途大好的青年,之後即便是經歷延壽君生母之死,她依舊穩穩噹噹地走到今天。
恆平君是如今依然敢管教延壽君的人。
延壽君嗅著身上的酒氣,不算太濃,她走進院子正猶豫著要不要換身衣裳,這時候就聽到恆平君那略帶憤怒的聲音。
「夜不歸宿,你到底要如何?」
延壽君早已習慣這場面,她慢慢吞吞地朝聲音的方向行禮,這禮倒是規矩的很。
恆平君緩緩走下台階,又道:「昨天的事,你可知道了?」
她嗅到了酒氣,立時蹙眉,道:「這是喝了多少?」
延壽君避開了後一句,緩緩答道:「剛才在大街上聽說了。」
「聽說了?」恆平君在延壽君面前立住,「你倒是不在乎。」
延壽君淡淡道:「這麼大的事,誰還記得我?我又何苦自找麻煩?您不是希望我平安快樂過一輩子嗎?這可是好兆頭。」
恆平君盯著延壽君看了片刻,忽然嘆息道:「該讓你早日成家的,這樣也有牽掛。」
延壽君只是笑道:「代秣這年紀,早就過了。」
她不該有家人的。
恆平君知道延壽君的意思,也知道那些人的顧慮,便不再說了。
施了隱身術的汜留和裔昭不遠不近地看著,大貓蹲在一旁,忽然道:「五子,我們幫幫延壽君嘛。」
「五子」是汜留上神的小名,天底下只有大貓一隻貓敢這麼叫,且配上那獨有的貓里貓氣,生生體現出汜留比大貓小了一輩。
汜留尚未來得及反駁這隻大貓,那邊的裔昭已經表示了贊同,這下汜留便不好反對了。因裔昭不是那種同情心泛濫的人,汜留想著她大概是想起了往事。
少年困頓的往事。
「此人少年酗酒,身子骨已經掏空了,實在不宜操勞。」汜留想著,若是為延壽君著想,還是讓她活久些好,想來裔昭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至於在同情心泛濫的時候再害人。
大貓聽了這話,立時給了汜留一個白眼,同時氣呼呼地說道:「我是要成人之美,你想什麼呢?」
裔昭亦深深地瞧了汜留一眼。
汜留心底泛寒,她們確實是在同一個地方嗎?
「榮寧一對這延壽君,確有幾分真情。」裔昭悠悠道,目光落在汜留身上,「五子你該幫這個忙。」
汜留斂容正色,道:「好。」
大貓甩著尾巴,高聲道:「好。」
於是,就在這天晚上,汜留上神進入延壽君的夢裡。
在夢裡窺探人家心事,於神而言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汜留常對此種做法表示唾棄,然而在裔昭的注視下,耳邊還有大貓的聒噪,她十分識趣的答應了。
今夜延壽君並未飲酒,也不知是昨夜殘存的酒意,還是今日真受了刺激,反正她夢裡的情形不算太妙。汜留是閱盡眾生的人,自然知道延壽君痛苦的根源。
無非是生母之死罷了。
夢裡的延壽君十分混亂,時間一會兒是幼時一會是少年一會兒又是今日模樣,只是不曾跳出她生母過世當日的情形,想來這事她既不能忘記,亦不願回憶。
汜留覺得頭疼,窺測人心這種事,裔昭才是行家,她頂多算個外行,還是個極懶惰的外行。延壽君有心結,那是多年前種下因,且不管今日結什麼果,似乎都與榮寧一無關,主要是感情上實在沒有一撇。
正躊躇著,一個不注意便直接在延壽君的夢境裡現了身。汜留暗叫大意,正準備尋個由頭悄悄退去,卻看見延壽君不甚清醒的模樣,心中又是一喜,便問:「你終日昏醉,可是為了躲避外邊的事。」
延壽君迷迷糊糊的,不像醉酒的人,倒像服了藥的,她木然點頭。
「為何不用別的法子?」
酒鬼通常指男人,儘管女酒鬼也不少。汜留望著延壽君那張漂亮的臉,總覺得可惜了。
「別的法子?也不是沒用過。」
延壽君說,她讀書時常見古人靠裝瘋賣傻避禍,覺得太過為難。不過秉著一試的態度,她倒也確確實實地觀察過幾個瘋傻之人,在親身嘗試過三天後,她主動宣布自己「病」好了。
太難受了。
外表是個瘋子,內心卻清醒的很,延壽君終究還沒有這個功力,否則她也不會到現在依舊活成這幅模樣。
「酒是個好東西,一喝就醉,隨時隨地都能倒下。」延壽君雙眼迷離,往前走了幾步,搖搖晃晃,現場展示了醉鬼的狀態。
這其實不算太醉,汜留是這麼想的。真是醉過了,不是躺著不動,就是再也不會醒過來。延壽君借酒消愁的意思很明白,作踐自己也是真的。
汜留覺得現在已經不適合談什麼風花雪月,於是她勉勵延壽君一句:「神女之女的身份,是責任,不可逃避。」
退出延壽君的夢境,汜留再次遭到了大貓的白眼。
「喵——」
大貓拖著長長的尾音,在一旁躺倒,尾巴輕輕搖晃。汜留下意識地想上去摸一把,大貓一個肉墊子過來,「不給摸!」
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