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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留只好將目光轉向裔昭,裔昭不準備哄貓,只是道:「去榮寧一那看看。」
語氣正常,面上毫無波瀾,看著這樣的裔昭,汜留越發心虛。
榮寧一的夢境比延壽君的好多了,因為她在回憶往事。
神熇四十五年冬天,某日,神都還沒有下雪,榮寧一還沒有改姓,因為與家裡賭氣,她昨晚投奔了神都巫神廟本堂,沒睡好,今日起得格外早。
神都巫神廟本堂可以說是神國遷都以後最重要的神廟之一,香火鼎盛,為了安全,天黑以後,天亮以前,神廟是不接待任何信徒的。榮寧一閒來無事,就往大殿走,正趕上神廟開門,一群信徒涌了進來。在這些人當中,有個很特別的人。
那是個跟榮寧一年紀相仿的少女,被人群裹挾著,面上卻無半點慌亂之色,那平靜的眸子底下,是死一般的冷寂。
年紀輕輕的,好像個死人。
榮寧一注意到那女子的衣裳,不是尋常百姓,怎麼說也是勛舊之家。她也是勛舊人家的姑娘,混跡神都多年,並未聽過這一號人物,所以好奇心立時被勾了起來。
敬神本是神聖之事,只是近來變得頗俗氣,那些香客只有在神前跪拜時才能安靜些。那死人般的女子隨著這股子俗氣,步入大殿,這時候不知什麼緣故,她忽然又退了出來,慢慢地往偏殿走。
她走的很慢,身單影只,似不太穩當。
榮寧一正想尾隨過去,這時候她突然知到了那女子的身份——延壽君。
一旁的人正小聲地議論,延壽君是神都有名的人物,自從她開始醉酒,普通人也有見到這位大人的機會。榮寧一早就聽過延壽君的傳聞,以她的身份,本來是可以直接去見延壽君,然而想到延壽君的處境,再想想自己家族的顧慮,此事便沒有實現過。
內心深處,榮寧一對延壽君是同情的。然而今日一見,她仿佛失了神一般。
那個人竟然是延壽君。
榮寧一沒有追上去,不過在那之後不久,她便換了如今的名姓。
而對於延壽君來說,那時的榮寧一不過是人群里一道探究的目光,神都城裡有太多這樣的目光,並不會注意到。
榮寧一對汜留抱怨,她說延壽君有時表現得對外界漠不關心,就算她鼓起勇氣找好藉口走到面前,也不過是混了個「幾面之緣」。而在這幾面之緣中,榮寧一發現她對延壽君的感情發生著變化,她無法忽視也無法轉移這種變化。
她的目光追隨著延壽君,再也不願離開。而心底的那一絲憐憫,正慢慢蛻變成別的東西。
「真是一廂情願。」這是汜留給裔昭的總結,她說:「不好辦。」
通常,汜留說「不好辦」的時候,就是這件事不能辦。不過她這話是對裔昭說的,其實是在問裔昭「你有什麼好主意嗎?」「我還能做點什麼?」
「真是一廂情願?」裔昭用的是問句,她笑了笑,「不見得吧。」
汜留一顆心再次提起來,她覺得裔昭最近很不妙。
惹不起。
第3章 喜怒無常
對於神都城裡的人來說,主上遭遇刺客自然是件天大的事,茶餘飯後都得煞有介事地議論一番。所以,當延壽君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耳邊總是傳來熟悉的字眼,她搖搖頭,轉身走進更深的巷子。
這些年來,作為一個失寵的神族成員,延壽君曾不止一次試圖觸摸這座城池的陰暗面,以為會遇到想像中的危險,在丟盡神族顏面的情況下死去(或者無聲無息地消失)。當她知道這種嘗試非常可笑時,她停止了自己幼稚的做法。
她在無意中重拾了身份。
今天的延壽君大約有點昏頭,她無意中走到了神都煙花之地。那裡從外觀上看,似乎與別處並無不同。
但熟悉神都城的人都知道,這裡是達官貴人消遣的地方,這裡藏污納垢,這裡藏龍臥虎。很多尋不著出路的人,會想方設法進入這裡,試圖偶遇某個高官,謀一份前程,也許就此飛黃騰達。
延壽君不喜歡這種地方,這麼多年來,無論醉的多麼厲害,她都不曾邁進一步。她也知道,這個地方歡迎像她這樣的封君,歡迎任何願意一擲千金的人。
骨子裡,延壽君認為自己不是那種人。
其實,來這種地方還有一個不好,就是怕撞見熟人。倘若那熟人是平日相處甚好的,倒可以約上一約。怕就怕所謂「熟人」是有敵意的那種,那就很不妙了。
因為延壽君的身份,她的「熟人」很多,至今仍有許多人關注她。她看了看天上的雲,定了定神,決定轉身就走。就在轉身的瞬間,她真看到一個「熟人」——頤陽君白稌。
據說頤陽君婚後夫妻關係異常融洽,想來也不是會逛這種地方的人。只是既然被延壽君遠遠瞧見了,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不妙的是,眼尖的頤陽君已經瞧見了延壽君,並派人過來請延壽君「喝杯茶」。若是平日,延壽君定然狠狠地拒絕,只是今日許是心虛了,竟糊裡糊塗地答應了。
延壽君內心十分忐忑。
說實話,延壽君既不喜歡頤陽君,也不討厭她。二人至今不過數面之緣,的確是那種相遇於此即尷尬的「熟人」。更重要的是,頤陽君可算是個合格的神尊繼承人,僅憑這一點,延壽君敬了她幾分,這樣就更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