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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辦不好便沒有功勞,辦成了便有功勞。辦差是過程,而領功是結果。
過程很難,但若只想求結果,並非沒有別的辦法。
比如可以投靠有功勞的人,比如也可以抹殺別人的功勞……
因此朝堂最關注的事無非就是那些,王笑是否能封侯?齊王是否能成為儲君?內閣將如何分劃勢力……
但對於生活在底層的草芥之民而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巨大的重壓。
好比路上有一塊石頭,人看到了只要踢上一腳,對於螻蟻而言,卻是滅頂之災。
……
十一月初七,大雪。
東垛橋二巷。
豐小六擔著兩筐紙錢出門擺攤。才走到橋頭,便被巡捕營兵丁趕了回來。
他回到家,見他娘馬氏還在撕黃紙,便勸道:「娘,你身體不舒服就別撕了,官府不讓出門賣,再撕也換不來錢。」
馬氏手中動作不停,咳了咳道:「我聽人家說瘟疫就快過去了,過些天便可以再賣了。」
豐小六有些泄氣道:「還以為死的人多,這紙錢生意能紅火。沒想到還沒賣幾天……以後辦喪的人少了,這壓的黃紙可怎麼辦?」
「不賣就不賣。」馬氏臉色不太好,卻還是笑著寬慰道:「我們逃荒到這裡,撿了這屋子住,還得了接濟,已經是大福分了,該知足了。」
豐小六有些得意起來,道:「什麼福分?是我腦子活。」
他們母子倆是最早逃荒的難民,到京城后豐小六到處晃蕩,發現這間小屋子沒人住,便打聽了一番。得知原本的戶主被前頭如意醋坊的杜家兄弟打死了,戶主家的內弟殺了杜家兄弟被捉了,剩一個小女娃讓人接走,這宅子便空了下來。
豐小六便帶著他的老娘偷偷住了進來。
後來戶主的內弟倒是回來過一趟。見豐小六孝順,不但沒要回屋子,還接濟了他一點銀子,豐小六便置辦起了一點小本生意。
此時豐小六眼球一轉,往門縫外看去,低聲道:「娘,其實我摸清楚了,巡捕營下午換防的時候有半刻沒人在街上守,我可以到金魚池那邊賣紙……前天過去,我便賣了兩大筐。」
馬氏又咳了咳,勸道:「你別去了,人家讀書人都說了,這種時節別在外面晃。人吶,要惜福。」
「糧價、藥價都漲了,再不換些錢回來,過幾天吃什麼。」豐小六道:「你還在病著,我今天捉兩幅藥回來。」
馬氏摸了摸脖頸,有些難受地低聲道:「兒啊,你說我這疙瘩,是不是染了鼠疫?」
「哪能啊,娘你都沒出過門。」豐小六盯著門縫,隨口應道。
……
黃昏時,一縷清煙在東垛橋二巷輕輕飄蕩著。
巡捕營的巡卒王明明聽得哭聲,眉頭一皺,一腳踹開門,便見豐小六正抱著他娘的屍首一邊大哭一邊燒紙。
王明明嚇得後退一步,緊了緊臉上的面罩。
「快,讓運屍隊過來!」
不多時,便有一隊全幅罩衣的人衝進來,二話不說搶馬氏的屍首塞進麻袋裡裝走。
「你們幹什麼?!別碰我娘!」
豐小六被水火棍架在牆上,大喊不停。
脖子上的水火棍架得他使不出力來,眼看著裝著馬氏的麻袋被帶出門,豐小六氣極之便被要去啐旁邊的人。
王明明大喝道:「把他也帶走!」
又一個麻袋罩下來,豐小六眼前一花,便看不到外面。
板車走了一陣,忽聽王明明又是一聲驚呼。
「你們都不要命了,讓開!」
接著,四下都是震天的吶喊聲。
「死者入土,方得心安。焚我親眷者,不共戴天!」
有人大哭道:「官府為了掩飾慘狀,搶奪我們父母骨血,堆積如豬狗敝物,更以烈火焚之。我們若是這都能忍,還有何顏面活於世上?!」
「不錯,為了當官的幾個人的功績,難道就能要讓我們的家人親屬死後化為齏粉,魂無所歸,當孤魂野鬼嗎?」
「大家鬧起來,我們要上達天命,讓天子重懲奸賊……」
豐小六側耳聽去,只覺心中被點燃了一般,激憤難平。
又聽得幾聲慘呼,有人解開他的麻袋。
眼前是一幅亂象,一眾百姓擁了上來,對著巡捕營和巡屍隊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豐小六看著在地上如爛泥一般的差官,強忍著不讓自己嘔出來。
「我娘呢?」
他目光掃去,卻見兩個穿白罩衣的人速度極快地拉著一輛板車消失在城門外。
「娘!」
便有人雙目通紅地喊道:「你別怕,我們去京郊焚屍場搶回你娘。」
豐小六大哭起來,喊道:「他們都是騙人的,我娘哪裡都沒去過還是染了病,都是騙人的……」
「不錯,官府就是為了自己的政績。」
「齊王主理防疫,可惜用了王笑這樣的奸賊……」
豐小六把在金魚池賣黃紙的那一幕從腦中徹底驅趕出去,心中那無法忍受的巨大愧疚終於化成了熊熊怒火。
他再也不想冷靜下來思考任何事情,只想用盡全力去喊、去咆哮。
於是他跟隨在人群中,不停揮動著拳頭。
「死者入土,方得心安。焚我親眷,不共戴天!」
第379章 丹霞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