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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去,王笑臉色的笑意已經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掩蓋不住的疲色。
陳貞慧、侯方域則帶著事成後的慷慨與激動。
屋中再無旁人。
陳貞慧當先行禮道:「國公,既已決定,學生還想與你約法三章……」
「啪」的一聲,一本公文徑直砸在陳貞慧頭上!
「自己撿起來看。」王笑道,背負著手,臉上怒意凜然。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助沈保設計引我去南京,伺機殺我。當我不敢動你們嗎?!」
陳貞慧頭上挨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抬頭見王笑怒氣勃發的樣子,登時呆若木雞。
方以智滿腹草稿還沒來得及說,未想到竟是這樣的開場,連忙道:「國公恕罪,此事怕有誤會……」
「沈保借我的勢逼退鄭元化,暗中卻在淮安埋伏精兵,準備半路截殺。你等作為說客,敢說半點不知情?!」
「不可能的。」方以智道:「此事朝中諸位大臣聯名上書,這其中必有誤會啊……學生說一句實話,哪怕沈次輔有私心,也是希望能藉助國公的兵力,絕不敢行此下策……」
那邊陳貞慧俯身拾起地上的公文,低呼了一聲,道:「密之,朝宗……這……確是尤先生的密信……聯絡童元緯……」
方以智轉頭一看,登時變了臉色。
「不可能的……必是尤先生自作主張……」
方以智臉色一片灰敗,喃喃道:「沈次輔不是這樣的人啊……」
然而哪怕心中還有不信,三個書生再也沒了剛才的激昂。
屋中沒有任何護衛,王笑獨自站在三人面前,負手而立,問道:「我若要殺你們,可還有不服?」
「學生……無話可說……」
「這便是你們復社人的能耐?高談闊論,眼高於頂。迄今為止,可做出一件為國為民的實事?」
「沈保的心思你們若知道,那你們與自己口中爭權奪勢之輩有何不同?呵,滿口『使楚朝上下一心』,行的卻是內鬥之事。國家積弊外患不止,你輩營營苟苟,也配自稱君子?」
「沈保的心思你們若是不知,卻輕易遭他矇騙,蠢得令人髮指,還自詡高才?自己想想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可笑否?天下讀書人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王笑每罵一句,三人臉色更灰敗一分,終於,跌在地上,再無半點往日的風華。
方以智閉上眼,覺得仿佛是心中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下來。
那是他這一世的驕傲,在這一刻完完全全被擊成碎片……
曾放言「洗天下之垢」的豪闊志向如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他費盡一生好不容易攀到小山腰上,現在,如同被王笑抬起一腳,踹下山崖……
……
王笑淡淡掃視了一眼三人的面容,背過身。
把董小宛送來的那個「車夫」已經被錦衣衛捉到了,確係尤先生安排的心腹探子。
王笑偽造了一封尤先生的密信,派人帶著這個探子到淮安找到童元緯,讓其刺殺自己。
這不是沈保的計劃,沈保的計劃是慢刀子,但王笑需要一把快刀。
用這快刀,斬殺復社三子心中驕傲與浪漫……
「鄭元化打算開決黃河大堤,水淹山東。」王笑忽然開口說道。
方以智從恍惚間抬起頭,喃喃道:「什麼?」
王笑沒有回答他,在案上攤開一張圖紙,道:「我很難調派北面的大軍阻止此事,動靜太大。思來想去,打算派一支奇兵,從徐州出發,奇襲開封、鄭州。」
「國公在說什麼……」
「閉嘴,聽我說。」
「我不信。」方以智搖了搖頭,道:「開決黃河,還要使其改道山東,你知道這樣一來要死多少人,此事沒有證據不可……」
「我讓你閉嘴!」王笑大喝道:「你不信?我告訴你,楚朝早幾十年來,大小官吏貪墨治河款項,每逢巡查,授意河工掘開堤壩,以銷毀其罪證。數十來年,僅為掩蓋貪墨罪行、因人為毀堤而死者,每年皆有數萬人。」
「你不信?這滿朝官吏每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幹這倒行逆施之事,是你這士大夫望族門第站得太高,看不到了嗎?!」
「竭盡生民膏血,以供其驕奢淫僭。你要我去南京,要我去光興社稷?要救的社稷若是如此社稷,還不如亡了!這楚朝早該亡了!」
方以智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廳中安靜了好一會。
復社三人終究是閉嘴了……
王笑吐了兩口氣,竟是又恢復了平靜。繼續有條不紊地說起來。
「剛才我說到哪……哦,從徐州出兵,好處是本身就在黃河以南,不必再渡河,但也很難不引起對方的警覺。不過並非沒有辦法,這辦法,落在你們身上……從徐州到開封,第一站就是商丘,下轄夏邑、虞城等縣。」
「侯方域,你侯家是商丘大族,你父親侯恂曾督七鎮軍務、官任南京戶部尚書,在商丘威望最著,不少官員皆是其門生故吏。我要你去勸降商丘城,供我兵馬入境、提供糧草、封鎖消息……」
「陳貞慧,你父親陳於廷曾是東林黨魁,門生遍布天下,雎縣縣令向信厚便是其弟子……」
「方以智,桐城方氏,這一路過去,沒幾個地方沒有你方家門生故舊,杞縣縣丞便是你外祖吳家的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