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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子如今官運亨通,得晉王倚重,江南士子無不側目,便是出門也是前呼後擁了。」
陳惟中略感尷尬,拱了拱手,道:「錢公誤會了,是學生如今得罪的人頗多。晉王擔心學生安危,才派了人護衛。」
他轉頭向身邊的護衛首領道:「讓我與錢公單獨聊兩句可好?」
那護衛首領先是瞥了錢謙益身後的隨從們幾眼,這才帶了人往周邊戒備。
陳惟中抬了抬手,請錢謙益一起沿著玄武湖邊散步,開口道:「請錢公恕學生冒昧,今日邀錢公來,是想勸你一句……」
他略有些猶豫,緩緩道:「請錢公告老還鄉,隱居一陣子。如何?」
錢謙益怫然不悅,因為有涵養,這才沒說什麼難聽的話。
「老夫一生苦讀,不是為了悠遊林麓。」
「錢公乃我楚朝詩文一道之集大成者,奈何一生仕途坎坷,如今前路更險,何如早些掉頭?」
陳惟中說錢謙益仕途坎坷卻也不假……
四十多年前錢謙益就高中探花了,授翰林院編修,結果同一年就父親去世,回鄉丁憂。
等再出仕,當主考官,遇到了科場舞弊;
再出仕,又被閹黨排擠,罷官。
錢謙益天天在家裡做學問、寫文章,名氣、士林地位是一步一步往上漲,成了名滿天下的大儒,但其人官場經歷卻頗為匱乏,正經的實務沒做過,只做過些編纂之事。
一直到擁立隆昌帝,錢謙益才以名望出任禮部尚書。
陳惟中說得委婉,但言下之意卻是「你沒什麼官場經驗,玩不轉的,早些回去吧」。
第1063章 來反攻
陳惟中這句話說得再好聽,聽的人也不可能高興。
錢謙益冷笑一聲,道:「即使仕途坎坷,老夫一心報國,從未向閹黨權奸妥協過。」
他這一句話,說的既是當年作為東林魁首被閹黨排擠才被罷官,又仿佛是在譏諷陳惟中投靠「權奸」。
陳惟中苦笑不已。
他不能說「晉王已經拿到你寄出去的秘信,你完蛋」了。
這是機密大事。
他只好斟酌著,又勸道:「錢公當知道,朝廷馬上要在江南推行新政了。別的條例且不提,只說廢除科舉這一條,就會把錢公置於火上烤。你若是不儘早隱退,到時江南士林逼也要逼著你出面與朝廷爭鬥……」
「你現在知道擔心了?」錢謙益反問道:「你不擇手段追繳積欠之時,怎麼就沒想到江南會民怨沸騰?!」
「民怨沸騰?錢公何出此言?」陳惟中道:「追繳積欠,為的是均衡稅制,使貧者不必多繳,富者補上應繳之數……」
「豎子胡言!」
錢謙益已然激奮不已,抬手一指陳惟中,罵道:「你竭力催逼徵收,手段酷烈,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民脂民膏搜刮殆盡,卻還妄言貧者不必多繳?能交得起為何有積欠?」
「有權賄賂官吏才有積……」
「你等欺世滅祖,公然破千年之規矩,置列聖之仁政於不顧,罪行發指,民情沸騰!讀書之人本為家國之棟樑,你等任意欺踐,辱盡斯文,毀盡體面!專制之政,令人毛骨悚然!」
「錢公……」
「住嘴!別人怕你,我不怕你!我一生讀聖賢書,當此千年規矩與仁政將摧之際若不出頭,何時再出頭?你休要再多說一句,我錢謙益寧死,也不迂從於你等之酷烈暴政。」
……
錢謙益不相信陳惟中是好心好意來提醒自己。
在他看來,陳惟中心裡一定是巴不得自己早點死,只不過因為自己名望顯著,不敢動手而已。
至於今日對方邀自己出來聊天,錢謙益認為……這是一個試探。
王笑讓陳惟中主持推行新政,陳惟中心裡有顧慮,不敢冒然推行,先試探江南士紳的態度,這才有了今日邀約。
對,一定是這樣。
錢謙益於是認為,這種時候一點都不能服軟,一定要擺明態度。
他要把江南士紳、文壇士人的堅決立場表現出來,也許陳惟中甚至王笑都會退縮。
因此,他顯得極是強勢,一席話說完,袖子一拂,轉身就走。
——哼,今日且讓你知道,千年聖訓不可輕改,來日鄭芝龍收復南京,讓你等知道什麼叫民心所向,倒行逆施必遭天誅……
……
這一天相見之後,錢謙益愈發討厭起陳惟中。
當然,他不會去安排人殺了陳惟中。
這不是他這種聲望顯著的士林領袖能幹出來的事。
以他的聲望,做事向來講究事半功倍。
比如,錢謙益擁立隆昌帝,不過只是表個態,但鄭元化就得給他一個尚書的位置;
他支持鄭芝龍,所做的就是寫幾封信而已。但只要鄭芝龍功成,他就是第一大功臣。
這就是聲望的力量,做點小舉動,便有大收穫。
至於真做些什麼事,比如像溫容修那樣組織刺客去刺殺王笑,錢謙益不做這樣的事,因為費心費力,還要擔著大風險,那叫事倍功半。
一樣的道理,若是真對陳惟中做些什麼事,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卻不能得到什麼好處,錢謙益不屑為之。
他更關注的還是南方的情報。
等鄭芝龍成事,他將成為南楚的第一文臣,到時,陳惟中就只是他腳下的一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