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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心想,其實錢承運也算是相貌堂堂,只是有些陰鷙之態,文氏相貌普通,五官有些粗大而已。錢怡卻是既有文氏的五官,又有錢承運的陰鷙……唉。
自己如今有了舉人的功名,又有銀子,若能離開這裡,去江南遊玩一番該有多好……
——算了吧,這輩子有父兄、有娘子顧著自己,只要少生些事端,一生富貴無憂,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馬車出城行了三四里,路過一片村莊,裡面是空無人煙,村口有個元代張文忠公張養浩的祭祠,祠堂旁樹林森森,十分清幽。
王寶這舉人雖然是買的,好歹也讀過書,看到張養浩的古蹟,開口便吟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
後面的他忘了,倒只記得最後一句。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錢怡對這種吟詩作對之事其實沒有自己以前認為的那麼感興趣,不停驅車夫快點趕馬。
又行了一里地,前面便是小清河,夫妻二人下了馬車,錢怡指著對岸,道:「看,那邊的百姓都被遷走了,正好我們建作坊……」
王寶目光看去,只見隔著小清河,對岸除了一群正在拆卸木料造船的工匠和士卒,並沒有多少人。
夫妻倆找了一會,發現小清河上的橋也被人拆了,居然不能到北岸去。
對面又有士卒大喝道:「你們什麼人?!此處乃是禁地,速速離開!」
錢怡向隨從一揚下巴,那隨從當即向對岸大喊道:「虢國公之弟、王家四公子在此,速把船支撐過來,放我們過河……」
「貴人要過河?可有公文?」
「過個河到對岸看看,要什麼公什麼文,問問他哪拉將軍麾下的,這片地有多大……」
錢怡話到這裡,忽覺天有些黑下來,隱隱有奇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抬頭望去,只見天上一大片黑壓壓的雲飄過來……
不對,那不是雲,那是驚鳥,正發著淒鳴,由西向東飛快掠去。
錢怡和王寶都有些發愣,這樣的異象他們都沒怎麼見過……
被遷空的村莊裡,狗吠聲傳來,老鼠不再怕人,倒處亂竄……
雖不知道發生什麼了,錢怡也感受到了動物身上的驚恐。
有快馬在遠處狂奔,馬上的人喊叫著什麼,太遠了讓人聽不清。
「那是什麼?」錢怡喃喃道。
王寶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天際出現一條黑線,遠處的樹林搖搖晃晃……
「那是什麼?那邊在喊什麼?」
「是快走?快走……快走啊!快,掉頭走!」
兩人也顧不得河對岸的士卒,上了馬車便向南面狂奔。
天空已響起悶雷般的轟隆聲,車軲轆也蓋不住,掀開帘子看去,卻不是大雷,而是西面一條黃龍正奔騰而來。
錢怡一瞬間看得呆了。
只見一排排的樹木被折斷,那水勢見時遠,來時卻快……
「天!快跑啊……」
前方,能看到那個張養浩的祭祠了。
黃龍騰嘯已而來,已能看到巨浪之上還起伏著樹木、屋頂、死馬……以及屍體……
太快了,怎麼會這麼快……
「快跳!」錢怡喊道,一把拉住王寶將他從馬車裡拽出來。
「娘子……」
「快啊,跳!」
「轟!」
馬車一瞬間被擊碎……
錢怡眼前什麼也看不到,但她的手已握到了一根樹枝……
「咳咳……」
好不容易從樹枝上翻上高處,錢怡努力睜開眼,發現自己左首邊是那個張養浩的祠堂,正是因為這祠堂擋著,自己所在的這棵樹才沒被洪水推倒。
再轉頭向北面一看,她瞪大了眼,猶有些不敢相信。
一片汪洋如海,放眼望不見盡頭……
「四郎,你看這……四郎……四郎?你在哪啊?」
錢怡努力用目光尋找著,期望在哪棵樹上再找到王寶,但天地浩淼無涯,到處都是黃水濤濤,哪還有他的影子?
她想到就在小半個時辰前,他還就在這裡念那記都記不清的《山坡羊》。
波濤如怒……波濤如怒……興亡百姓苦,但四郎又不是百姓……為什麼?為什麼?
——那四百六十兩大概是徹底白花了……
……
一天後,齊河縣城頭。
「嘉興陳京輔,你現在高興了?!」
「下官……下官只想見左老大人一面,求上差通稟……」
「老大人沒空見你!」說話的親衛將領怒目又瞪了陳京輔一眼,甩開他拉著自己的手。
「走開……」
陳京輔急道:「上差,下官真的有要事稟奏啊……」
「有什麼要事比得上老大人救濟百姓?國公把你從嘉興接來重用,這種時候,你還不快去盡心做事,在這裡胡言亂語,當我不敢按衝撞上官罪把你拿下嗎?」
此時從城看看去,只見南面到處都是黃流,北面縣城中出只能看到一個個屋頂和半面牆垣,士卒們正劃著名船,把落水的百姓一個個拉到城頭。
到處都有人在呼喊、哭嚎……
陳京輔見此情景也是悲從中來,拉著那親衛將領又求道:「不能見左大人,能不能讓我見見王大人?或是秦將軍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