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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竺抬頭看了王笑一眼,就覺得他如今說話和以前不同了,多了幾分耐心和教導——比如教導自己和淳寧。
她想到這裡,便又低下頭,顯得有些乖。
王笑微微笑了笑,繼續看手裡的資料。
秦小竺安安靜靜地坐了會,又拿了個蘋果在袖子上擦了擦遞給他,問道:「你在看什麼啊?」
「我在想,為何到了『楚朝』,滿清還是成勢了?」王笑抬了抬手中的資料,道:「這是當年鄭元化著的《北事方略》,詳敘了我楚朝對關外的政策利弊。」
秦小竺有些茫然,問道:「什麼叫『為何到了楚朝』?」
她頗有些好奇,但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我會不會影響你啊?」
「無妨,談一談也好,就當是梳理一下思路。」王笑道:「我臨時抱佛腳,說的未必對……這件事,也許還得從唐代說起。以唐代藩鎮之禍為鑑,從宋代開始,中原王朝便更注意加強中央集權,軍事上強幹弱枝。等到了楚朝,空前加強的中央集權就使文官集團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大地步。」
「楚朝中期,與瓦剌一戰後,武將地位更是一路下滑。這不可避免會導致了朝廷和遼鎮、遼人的隔閡日益加深。遼民生活困頓,逃跑的軍戶增多,遼事糜爛,所以這裡面說『朝廷相逼遼人從賊也』。」
秦小竺不解道:「為什麼?」
王笑道:「因為楚朝為了防備先前的蒙古、後來的女真,遼東並沒有設立州縣,只有衛所。遼民不能讀書,不事科舉。剛才說了文官權重,可沒有文官為遼東的利益說話。那麼,遼鎮武將就只能依駙於文官,便如你祖父與盧正初。但這種政治結構一開始就是畸形的……」
王笑說到這裡,後面的「擁兵自重、養虜自保、剝掠遼民」之類的話便咽了回去。
秦小竺點了點頭,又問道:「然後呢?」
「當年太祖皇帝驅逐蒙元,將蒙古趕回草原之上,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蒙人彎弓之士不下百萬,瓦剌、韃靼成了楚朝自始至終的夢魘。兩代帝王將女真人安置在高句麗故地,又建三大軍鎮互為犄角,確實是當時最穩當的方案。但,保不了百年。」
「在這種情況下,楚朝歷任遼將都是扶持女真、對抗蒙古。而控制女真的辦法便是分化瓦解,儘量阻止他們統一。」
「以前但凡有部落想要統一女真諸部,被征伐的部落便會向楚朝求援。但楚人賤視女真,稱其為『東夷』,任意欺凌,百般盤剝。慢慢的,女真也有統一之心。那麼,當復仇的怨恨積蓄,反抗來臨,一個腐朽沒落的朝廷、一個晚期的官僚社會,阻止不了他們崛起。」
王笑說著,低聲自語道:「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時間長河的浪花會變,卻難因人的意志而改變河道。」
秦小竺偏了偏頭,有些不解,道:「那就……殺他娘的唄。」
第410章 永平府
王笑拍了拍手中的稿子,笑道:「鄭元化這份北略,談的便是他所見的女真人崛起背後之因果,我如今才大概明白這件事的根由,並不僅是誰更能打的問題。沒有好的制度,沒有深入了解。憑一腔孤勇,治不了遼事。」
「袁崇煥也好,李建如也罷,這些人的出現,有偶然,卻也有必然。」
「李督師是被冤殺的。」秦小竺斬釘截鐵道,想了想又問道:「袁崇煥又是誰?」
王笑擺擺手:「是我聽過的一個故事,勉強算是與李建如差不多的人吧。但其人境遇……怕是不好避免。」
「為什麼?」
王笑道:「中原王朝據長城而守,草原民族鐵騎縱橫。大勢已變之後,憑一道關錦寧防線能僵持二十年,我不得不說楚朝這些名臣良將非無能之人。但,守能守幾時?山海關是入塞最便捷的路,卻不是唯一的路。萬里長城,處處皆是口子。」
「女真先攻漠南、收服蒙古,借道入塞、直逼京師,這是神來之筆,卻也是勢在必行。這件事,輸在滿朝文武在二十年前就不重視這個問題,輸在他們對蒙古、女真的局勢判斷失策,更輸在腐朽與沒落。百年的因,一時的果,最後只能讓李建如來背。呵,京師百姓萬萬人一擁而上,生啖其肉……」
「世人愛談英雄,愛談明君、賢臣。卻不知女真的問題在幾百年前就開始了,在他們一句一字『東夷』的罵聲里,更在他們懵懵懂懂的權力觀念中;也還不知女真的問題只有他們自己能解決,須由他們保持理智,不亂怪罪、又不逆來受順……何其難也。」
他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最後還是忍不住道:「鄭元化厲害啊,二十年前便提出那樣的分析。可惜,就算是我當年也不會支持他扶持林丹可汗,那傢伙翻臉不認人。」
王笑說到這裡,皺了皺眉,忽然沉吟道:「現在回頭看,好像鄭元化這個提議是對的,但當時做了,好像又未必真的會好……該死。」
「小竺,你知道嗎?你我所處的時代,是註定困厄的時代,人類歷史發展至此,須經歷巨大陣痛,然後破茁成蝶,突飛猛進。但這也是強權與鐵蹄最後的鼎盛之時,要扛過去才行。」
秦小竺愣了愣,並沒有聽清王笑在說什麼。
她被他很認真的喚了一聲名字,便有些走神起來,於是只好抿了抿嘴,問道:「那我們要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