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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停下說話,目光看去,只見她臉上沾了一道煤灰,樣子有些狼狽。
至於她端來的那碗黑乎乎的東西……
「這是……中藥?」
「這是梨水湯。」秦小竺的口吻又得意又關切,道:「這個去肝火,你快喝了,我看著你喝。」
王笑伸手揩了揩秦小竺臉上的灰,笑道:「我其實沒事了。」
「這可是我親手熬出來,我嘗過了,不算很難喝的。」
「是嗎?那好吧。」
「怎麼樣?好喝嗎?」
「有點糊……但還是好喝的。」
「是吧?!我熬了好幾碗才得了這一碗,是董小碗教我熬的。」
王笑點點頭,心道那看來是她廚藝差勁,沒把你教好……
他想了想,忽然道:「你放董小宛去看望李香君一趟,告訴她,我把侯方域派回南京了……」
待到秦小竺離開,王笑又對裴民道:「去那胭脂鋪給我盯著,看看這兩日他們會不會收到『侯方域去南京』的消息。」
「是,卑職明白了。」
……
顧橫波轉到廳上時,正見董小宛與李香君坐在那聊天。
「可算見著你了,我與香君聽說你來了徐州,卻又到了哪家親戚那,尋你也尋不著。後又聽說你被國公爺帶進府了,上門求見也進不去,著實擔心呢。」
顧橫波經常反串小生與董小宛演西樓,彼此最是熟悉,她嘴裡說著這些,上前便捏著董小宛的下巴凝視了一眼。
董小宛連忙避開,輕聲哼道:「看你那這輕佻樣子。」
顧橫波美目中流光一轉,笑道:「國公沒給你這小閨女開了臉?」
董小宛微偏過頭,露出些清冷傲慢的神情。
「你若再說,我撕爛你的嘴。」
「來呀,小美人……」
「顧媚你別鬧了。」李香君道,她年紀、身材皆比顧橫波小,開口卻更顯沉穩些,又道:「我正問小宛這些天的遭遇,先聽她說。」
董小宛於是低聲說了一會……
事後她才知道,從出府衙開始,就有錦衣衛暗中跟著她,以找到那個車夫。若非有秦小竺庇護,這趟若許還有牢獄之災。
秦小竺本想早些送她回蘇州,也是因為此事耽擱了幾天。正好王笑打算去南京,秦小竺便決定到時帶她一起順道南下……
「這次來徐州一趟,我忽然覺得,廟堂之上誰與誰又有不同呢?以往清談闊論,聽那些文人志士說沈次輔如何高義,到頭來還不是把我們這等人視如貨物……」
李香君聽罷微嘆,帶著關心的神情又問道:「你在府衙可有聽說侯公子去了哪裡?」
「出門前特地給你打聽了,侯朝宗回了南京,去給王笑辦事。」董小宛道:「他把你當什麼了?不說一聲就走?」
李香君輕舒一口氣,笑道:「他是偉丈夫,合當以家國大義為先。」
「香君姐,和我回蘇州好嗎?這些事,我們摻合不起的。」
李香君道:「小宛你想勸我什麼?侯公子對家國有義、對香君有情,我既許了他,莫說是一趟渾水,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願隨他趟。」
董小宛目含擔心,凝視著李香君,道:「侯朝宗沒有他自認為的能力氣度,我只看他在徐州行事,便知他給不了你要的歸宿。」
李香君想了想,溫溫柔柔賠笑道:「前幾日他一時情急才怪罪於你,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你別再怪他了,好不好?」
「我確實是小心眼,但就此一事,可見侯朝宗軟弱、無擔當,那侯老尚書向來以古板頑固著稱,絕不會同意你入侯家的……」
「小宛,別說了。」
「我偏要說,他科舉落第說要娶你,但一有前程仕途擺在他面前,你且看……」
顧橫波轉頭一看,見李香君神色難過,連忙打斷董小宛。
「小宛你真是,原本眼界就高,如今更是目中無人了。侯公子怎麼論,稱一聲『江南第一公子』也不為過,香君若不許他,又能許何人?」
董小宛、李香君皆是偏頭不說話,隱隱有些置氣。
顧橫波繼續道:「怎麼?人家稱我們一句『大家』,都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到頭來還不是給人作妾的命?就算做妾,低的看不上、高的攀不起,小宛你心氣再高,又能選誰?前陣子,冒辟疆寫了篇華麗文章,說你傾心於他。江南士林一時傳為佳話,你若想尋個別人,誰敢自詡比得上冒大公子?算來算去,冒家也確實是你最好的歸宿。」
董小宛秀眉一蹙,淡淡道:「冒辟疆家中既有賢妻,還每每以此手段拈花惹草、始亂終棄。李湘真付出一片痴情,只得他一句『名嬴薄倖忘前夢』;吳蕊仙『自許空門降虎豹』因他削髮為尼;吳扣扣、蔡含、王節……呵,我等風塵女子是輕賤,也不是能讓他這般玩了就丟,用來堆徹風流才子名聲的。」
「所以呢?他看上你了,你怎麼辦?」顧橫波道:「以他的名望,別人誰想納你進門,讀書人便追著譏嘲,誰不怕被譏嘲得體無完膚?若你往後嫁了別的夫婿,你夫婿再讀他那些傳遍天下的深情詞句,心裡作何感想?你日子能過得下去嗎?」
「你看柳如是,哪怕嫁了尚書郎,時人又是如何譏嘲?編排他們『我愛你烏黑頭髮白個肉』『我愛你雪白頭髮烏個肉』,為何?因在他們眼裡,只有陳懋中才值得她傾心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