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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兩聲輕輕地咳嗽,很快,艙堂里的歌舞聲、歡叫聲漸漸停了下來。
不一會兒之後,十餘個舞妓低著頭,一邊整理著衣裳一邊跑出來,在孟世威面前盈盈拜倒。
滿眼的白肉生香,孟世威恍如未見,揮了揮手,驅退這些舞妓。
他這才轉進艙堂。
「見過大帥!」一眾武將紛紛行禮。
孟世威一雙老目看去,只見副將馬秀軍、褚效忠等人衣甲不算整齊,但看自己的眼神還是忠誠恭敬。
到嘴邊想教訓他們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年,一直也都是這樣,他孟世威自己潔身自好,對軍中部將統御有方,幾聲咳嗽就能讓他們在他面前不敢再放肆。
但這些將領背地裡做什麼他又哪能管得住什麼?這亂世之中,不給他們這種日日過新年、夜夜做新郎的日子,誰為他孟世威賣命?
「大帥,末將們這不想著……今夜不是要設宴款待那元大人嗎,這就早點開宴。」副將馬秀軍低著頭吱吱唔唔說道。
那「元大人」指的是南楚總督江西、湘廣、應天、安慶軍務的元季通,表面上是孟世威的上官,駐地在九江。
但這套文官節制武將的體制,早些年就已經行不通了,孟世威早不把所謂的總督放在眼裡。
今日孟世威行軍到了九江,邀元季通上船商議,請對方一起清君側,本打算等元季通答應之後設宴款待,這倒也是真的。
此時孟世威搖了搖頭,道:「元督師暫時還沒想通,現在還不願與我們清君側,罷了那狗屁宴席。」
「嘿,這老不死的玩意兒,給他臉不要臉。」郝效忠大罵道:「大帥,砍了他吧?」
「閉嘴!」孟世威道:「我們要清君側,越多朝廷重臣聲援越好。元督師一時沒想通,不代表往後想不通。本侯已答應他不傷九江城內百姓。爾等記住,不許去劫掠九江城。」
郝效忠低下頭,不敢去看孟世威,但嘴裡卻嘀咕道:「哪有這樣的道理?行軍打仗,就食地方都是老規矩了,不給將士們點好處,誰跟著我們造反……不是,誰跟著我們清君側,把陛下從那些奸臣手裡救出來。」
「是啊,大帥。」馬秀軍也勸道:「那元督師又不答應一起清君側,大帥卻要答應他不劫掠九江,這怎麼看都是虧本的買賣,不如殺了他,劫了九江城。我們打南京,要他們文官聲援有什麼用?」
「混帳!元督師對我曾有提攜之恩,我既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孟世威罵道,「從武昌打來的錢糧還不夠嗎?都給我放老實點,別誤了我的大事!」
一眾部將對視了一眼,猶猶豫豫地,最後還是應道:「是……」
……
是夜,孟世威站在船頭,看著長江的江面發呆,臉上滿是憂慮之色。
「父親,甲板上風大,還是進艙休息吧。」孟不拙過來低聲勸道。
孟世威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道:「多看兩眼這江水也好。」
孟不拙見勸不動父親,只好在一旁侍立著,忍不住又道:「孩兒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反?」
孟世威道:「你看這長江天險,是不是易守難攻。」
「是。」
「你覺得,王笑若要南征,能不能打過長江?」
「孩兒認為……不能。」
孟世威譏笑一聲,緩緩道:「長江以北還有淮河,淮河以北還有黃河。前兩年,我們都說王笑過不了黃河,可現在,黃河都到他山東腹地去了。
黃河一丟,淮河就是我們的第一道防線,長江是第二道。這兩道防線之間,朝廷在東線布置了江北四鎮、在西線就指望著我了。」
孟不拙道:「江北四鎮就是廢物,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父親。就算是兵力最壯的關明,給父親提鞋都不配。」
「話是這麼說……但這兩年,江北四鎮已經被王笑打掉了三鎮。關明、童元緯都死了,徐州、淮安、泗州都丟了。」
孟世威說著,嘆息了一聲,又道:「去年,方明輔勾結清軍,率十萬大軍北上,也被王笑殲滅,泗州兵力空虛,基本已是北楚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說,江北四鎮四去其三。
朝廷在長江以北的兵力還有多少?
東線就只剩下滁州的丁澤威,朝廷又緊急把曹灘派往揚州鎮守。可滁州、揚州又能守得了多久?
這些廢物如此不堪,我們西線又怎麼辦?由我孤軍奮戰,抵禦北楚不成?」
孟不拙道:「父親的意思是淮河守不了?但我們還可以守著長江。」
「淮河都守不了,長江就能守得了嗎?」
孟世威反問了一句,又道:「早兩年,我不是沒有反攻中原的機會。趁清軍與唐中元大戰之際、趁王笑與清軍大戰之際,我本可以北上攻取河南,收復開封。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去嗎?」
「孩兒不知。」
「河南貧脊,無利可圖,將士們不願去,此其一;
我們一旦離開武昌,西面的張獻忠就可能趁虛而入,搶占湖廣,此其二;
朝廷對我早有提防,認為我擁兵自重,我一旦收復開封,朝廷必派人坐鎮湖廣,此其三。
總而言之,進取中原,對我們而言,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買賣。」
孟世威說著,老眼中泛起一些茫然,長嘆道:「我有時也想不明白,打了一輩子仗,怎麼打來打去,打仗成了做買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