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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柏帛偷眼看了一眼,猶豫片刻,還是拱手規勸道:「陛下,天子威儀還是要維……」
「閉嘴,朕沒空功夫聽你說這些。」唐中元說著,嘆了一口氣,又道:「朕前日讀《史記》讀到九十六卷。」
李柏帛一愣,還是靜靜聽唐中元說。
「『昌嘗燕時入奏事,高帝方擁戚姬,昌還走,高帝逐得,騎周昌項,問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紂之主也。於是上笑之,然尤憚周昌。』」唐中元緩緩問道:「柏帛教教朕,此句何解?」
李柏帛拱了拱手,還待說話。
唐中元又道:「朕來說說吧,柏帛看看朕說的對不對……有一次周昌在劉邦休息時進宮奏事,劉邦抱著戚夫人親嘴。周昌見了,掉頭就跑,劉邦就上去追,追上之後,騎在周昌的脖子上問他『老子是什麼樣的皇帝?』周昌梗著脖子,昂起頭說『你就是夏桀、商紂一樣的皇帝』,劉邦聽了哈哈大笑,但從此最敬畏周昌。」
「陛下聖明。」
「朕很羨慕漢高祖啊。」唐中元指了指李柏帛,道:「柏帛敢言直諫,是朕的周昌……」
他話到這裡,仰了仰頭,拿扣過腳的手擦了擦眼。
「可是,朕的蕭何……已經沒了啊……孟九……孟九!今日群臣說退出中原、柏帛說天子威儀。但老子退出中原之前若不能殺吳閻王,還有什麼天子威儀?!」
「嘭」的一聲,唐中元大手拍在案上,把那御案拍碎……
第811章 進與退
李柏帛沉默了好一會。
他確實對唐中元的豪情感到由衷的敬畏。但猶豫到最後,他還是行了一禮,緩緩道:「陛下可知臣為何勸陛下看《漢書》,尤其多讀漢高祖之事例?」
唐中元道:「漢高祖起於布衣,提三尺劍斬白蛇起義,朕當學他。」
「是。」李柏帛道:「但臣想讓陛下學的不是『乃公』,不是『騎周昌項』,不是『輒解其冠溲溺其中』……」
唐中元忽然問道:「何謂『輒解其冠溲溺其中』?」
「那是卷九十七,酈生陸賈列傳第三十七。漢高祖並不喜歡儒生,若有人頭戴儒帽來見他,他就立刻把人家帽子摘下來,在裡邊撒尿……」
剛才唐中元想到孟九,此時眼中還有悲戚之色,聽到『撒尿』二字卻又露出心嚮往之的神情。
大丈夫生當如是!
就今日殿上那一個個無用臣子,就該尿在他們帽子裡。
李柏帛卻正色繼續說道:「但,臣不是讓陛下學漢高祖的不拘小節。陛下該學的是其心志胸懷。」
他語氣停頓了片刻,復又問道:「世上有人說王笑欲效仿曹操。但陛下可知漢高祖與曹操有何不同?」
「一個能讓四海歸一,一個只能三分天下?」
李柏帛道:「晉簡文帝嘗言『高祖則倜儻疏達,魏武則猜忌狹吝』,但臣認為不僅如此……」
唐中元皺眉道:「說簡單點。」
「是,在臣看來,曹操是個七情六慾之人,漢高祖卻是生而為帝王者,他雖也好色,也喜謾罵,卻極其冷靜。陛下知道『分一杯羹』的典故,可知道『雍齒封侯、丁公殞命』的故事?」
唐中元惱道:「你明知朕不知道,偏還要問!」
李柏帛微微惶恐,道:「若論漢高祖平生最恨的人有誰,雍齒當在其列。雍齒與漢高祖是同鄉,隨從反秦,卻在漢高祖最困難時獻出豐邑,投靠了魏國。彼時,漢高祖家小皆在豐邑……其後,雍齒又投趙國,最後再次投降漢高祖。漢高祖嘗言對其恨之入骨。」
唐中元已明白李柏帛想說什麼了。
這個雍齒,便像是吳閻王。
果然,李柏帛接著道:「待到天下平定,漢高祖欲行賞群臣,群臣日夜爭功,難以決斷,未得行封。一日漢高祖路過雒陽南宮,見諸臣聚議,問張良他們在說什麼,張良說他們在商議謀反,因為功勞沒有定論,怎麼安排都有不滿。漢高祖便問為之奈何。張良反問『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
唐中元淡淡道:「雍齒?」
「不錯。高漢祖封雍齒為侯,之後群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李伯帛說完『雍齒封侯』之事,又接著說『丁公殞命』。
「丁公是楚霸王手下將領,彭城之戰漢高祖大敗,丁公率軍追擊。漢高祖見難以脫逃,於是大喊『兩賢豈相厄哉』,丁公於是放過他。楚霸王死後,丁公投降,漢高祖卻說『丁公為項王臣不忠,使項王失天下』,遂斬丁公,曰『使後世為人臣者無效丁公』。」
唐中元已不耐聽這些故事,淡淡問道:「柏帛的意思,是想讓朕退出京城?」
李柏帛沉默片刻,鄭重吐出一個字。
「是。」
「朕不甘!」
「漢高祖封雍齒為侯,亦有不甘。」
唐中元眉頭一皺,罵道:「聽故事容易!吳閻王膽敢背叛朕,朕不殺他還有何面目回陝西繼續號令群雄?多爾袞一個蠻夷,朕若被他灰頭土臉打回關中,還算什麼豪雄?王笑出兵北上,尚無敗績,朕兵力四倍於他,他還沒逃朕卻逃了,天下人如何看朕?」
李柏帛一掀衣袍便跪下來。
「陛下,若京城能守,千難萬難,臣也會勸陛下守住。但眼下的形勢,京城絕無僥倖,王笑所謂的提兵北上,為的是讓我們和建奴消耗。眼下再不退,等到局勢惡化,再退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