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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自己的深淺……」
這一個夜裡,開封城內,有人摔在地上,像是再沒爬起來。
而徐州城北,有人立在黃河之中,像是在任天地淬練。
……
時至天明。
王笑低下頭看著褪到膝蓋的河水,喃喃自語了一聲。
「河水降了啊……」
下了雨,水卻降了。
上游的黃河已掉頭去了別的地方……
……
徐州的小雨漸漸變大。
北城外,越來越多的人聚在一起注目看向黃河。
「那是國公和秦將軍啊,他們在做什麼?」
「怎麼還不去把國公拉回來?」
「不讓人靠近啊……」
張端耳畔聽著這些的低聲議論,穿過人群,一路踩著泥濘,走到王笑身後。
「國公,這水勢小了……是黃河決口了?」
王笑背著身,沒有回答他。
張端站了好了會,忽然一掀官袍,在河水中跪下來。
——我要做第一個勸慰國公之人!
「臣斗膽,有一言以告……今日黃河決口,並非壞事。」
這一句話之後,張端身子輕輕顫了顫,不知是因為冰冷的河水還是因為心中忐忑。
但王笑並沒有要降罪他,甚至還是沒有轉身。
「請國公切勿如此自傷,黃河高懸,離地三丈有餘,河政荒廢數年,便是今日不決,春夏也必要潰決。今日黃河不改道山東,來日必將禍及南岸。國公可曾想過,這數十年來黃河又決過多少次了?南河百姓飽受河患之苦,哪一年沒有上萬戶家破人亡?」
「山東遷移百姓過半,又已調大軍救災,哪怕黃河淹入山東,其傷亡損失又能比哪一次決口更大?更遑說如今國公已攻克徐州、商丘等地,南河沿岸數百戶人家皆國公治下之民,得泗淮膏腴之地,保治下數百萬戶人家,此大……此不幸中之大幸。」
張端說著這些,聲音中帶著些哭腔。
「國公吶,天災人禍,這些年還少嗎?你何苦如此啊?臣今晨剛得到消息,獻賊在成都大開殺戒,一日縱兵殺戮二十萬人,又令士卒搜砍婦女小腳,堆積成山,謂曰『蓮峰』,立『七殺碑』,作詩曰『破城不須封刀匕,山頭代天樹此碑』,臣聞之駭然……但這世道,哪裡不是顛沛流離,慘絕人寰?國公縱有慈悲之心,悲得過來嗎?
「當今各方勢力逐鹿天下,哪一個不是視人命如草芥?相較而言,山東早已是海清河晏,盛世光景,此次不過遭逢小厄,國公何至於如此心傷?」
張端說到口若懸河,正想著自己這番話除了寬慰國公,還把他捧了一下,不管國公心情能不能好一點,都會對自己印象深刻的……
忽一抬頭,正見王笑已轉過身,正打量著自己,目光讓人心驚。
只一眼之間,張端忽覺王笑渾身氣勢比往日竟又更雄渾偉岸了些,如與天地同勢。
那雙眼睛裡的神情,竟完全不同於自己想像中的惶仿,反而透著堅毅,如利劍逼人。
「我不用你來告訴我。」王笑道。
張端一愣,更覺惶恐。
「我們這個大民族,自古以來,苦難從來沒少過。」王笑又道,說著一把將張端從河水起拉起來。
他神色平靜,目光卻堅定有神,像是在看張端,又像是透過張端看向更遠的地方。
「但哪怕是更大的苦難,我們也從未有扛不過去的時候,反而是多難興邦。」
「多難興邦?」
「是啊,苦難和挫折打不倒這個大民族,只會讓它更強大……」
王笑已不再理會張端,低聲自語了一聲:「課本里簡簡單單一句話,我到今天才算是真正琢磨明白……」
「國公……」
「你們讀書人說要『為萬世開太平』,我大概是做不到的,但可以試試開三百年太平,為後世奠基……」
黃河如劫,人卻能渡劫。
遠處空山新雨後,風景依舊如畫。
大好河山,豈能沉淪?
……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柳如是名「隱」,因讀稼軒詞有感,給自己取字「如是」。
她十三歲被賣給楚朝已致仕的老首輔周道登作妾,周道登狀元出身,又愛她至甚,親自教她詩書才藝。
所謂愛其至甚,最後因家中妻妾妒忌中傷,周道登還是將其趕回青樓,事後老首輔又自覺年老糊塗,後悔不已,急死病倒,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此事當時鬧得拂拂揚揚,「宰相下堂妾」之名使柳如是一時風頭無兩……
其後數年間,她卻以自己的才情、風骨,終於使人們淡忘了「宰相下堂妾」之名,成了當今文壇女宗的「河東君」。
若只這麼看,大抵還不能完全感受柳如是的風華……錢謙益覺得,世上只有自己才能完全明白她的好。
他是用大禮聘娶的柳如是,是妻禮,而非納妾。
哪怕他是探花郎、是當朝禮尚書,也覺得如此還不夠,覺得自己年逾花甲,不如此不足以相配她。
在原配夫人過世後,錢謙益再三嚴令下人一律稱柳如是為「夫人」,她早已是他名正言順的正室。
這日南京也是小雨,錢謙益早早醒來,轉頭又看向身旁的柳如是,心中泛起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