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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臨。
王笑領著一隊人出了西平堡。
才走不多時,卻見秦玄策縱馬跟上來。
「你去哪?」
王笑指了指河上的火光通明的大船,道:「我去見賀琬,有事與他交待。」
秦玄策扯過他的韁繩,道:「我有話和你說。」
王笑由著他將自己扯到一邊,笑道:「秦總戎歇下了?」
「嗯。」
「趁今夜早些歇,接下來怕是沒這樣的機會。」
秦玄策道:「你怎麼不讓士兵們早些休整?」
「他們不累。」
「不累?」秦玄策又問道:「他們去做什麼?」
「找些糧食回來。」
「找糧食?我們都沒帶輜重營。」
王笑嘆息一聲:「玄策啊,你想說什麼?」
「你知道他們去做什麼,你允許的,對不對?」
王笑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秦玄策道:「我不是心疼那些建奴,但,祖父雖是山賊出身,關寧鐵騎卻是向來軍紀嚴明。此例一開,燒殺擄掠,軍心就壞了。你知道堡內那些兵將現在做什麼?一個個成了什麼樣子……」
「不然呢?我能給他們什麼?」王笑喝斷道:「你以為他們為何隨我們來?」
秦玄策一愣。
「你以為他們是為了報國?他們甚至不是楚朝的兵!他們吃的是秦家的糧餉,是秦家的家丁!如今他們隨我們前來,忠心聽從你祖父。可一旦東渡遼河,身陷建奴圍攻,丟掉性命只是眨眼間的事情。你說,我拿什麼來和他們換這一條命?!」
王笑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道:「你以為我在青龍河畔,對著盧龍衛的軍戶說那些『天下為公』的話是為什麼?我明知道那些人只在乎吃不吃得飽飯。那些話沒有人想聽,連你也說它『無聊至極』不是嗎?可我還是說了,為什麼?」
「那此話我不只是說給夏向維那樣有所謂志向的蠢書生們聽的,我要讓那些軍戶在吃飽飯以後,還能想起這些。我要給他們套上一個所謂偉大的理想、所謂長久的希望。那是信念、更是綱領!你知道何為『綱』?比如他們說的『君為臣綱』的『綱』,綱是拘束,是『律』。一個人為了以後過得更好而努力拘束自己,是『自律』,為的是他喜歡自律嗎?為的便是心中那個不知會不會實現的盼望。同理,三萬人聚在一起,我必須給他們最偉大的盼望,才能讓他們恪守己身,為之不懈奮鬥。如果給我時間,我確實能慢慢讓他們軍紀嚴明,奮不顧身無畏向前……但現在呢?我沒有時間去給他們綱領與紀律。」
「時不我待。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調動他們的戰意,讓他們撲向瀋陽,像狼一樣去撕咬。那我只能讓他們聞到血淋淋的肉味。我要讓我的兩支護衛騎和關寧鐵騎這三支人馬在最短的時間擰成一股繩,那能怎麼辦?除了讓他們一起去燒殺搶掠,我還能怎麼辦?!玄策啊,我思來想去還是沒有別的辦法,你祖父也沒辦法,你就不能像你祖父一般早點去歇息嗎?」
秦玄策偏了偏頭,望向西平堡。
他隱隱還能聽到有女人用滿語嘶喊著什麼,聽起來極是悽厲。
「那……我們和建奴有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我們接下來所為,和他們入塞後的所作所為會一模一樣。」王笑閉上眼,道:「相信我,我比你更不能接受這些!若如今是太平盛世,我願活得很有道德規範。但亂世征戰……永遠比我們想像中更殘酷。我們楚朝與建奴,自從互相征伐的一天起,就沒有一方是對的,沒有一方是所謂的『仁義之師』,唯有勝者王、敗者寇。贏的人才能活下來,如此而已。所謂……慈不掌兵。」
第496章 航海客
「慈不掌兵?」秦玄策喃喃了一聲,愣愣看著王笑眼中的狠色。
對於秦玄策而言,戰爭的殘酷他比王笑見識過更多。但他經歷的戰爭是雙方兵馬的廝殺,而不是面對弱小平民慘無人理的欺凌。
建奴入塞多次,楚朝北方四省的慘狀他也聽過無數次。但直到今日親眼所見,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真正入了他的耳,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殘酷……
「但,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那你還想讓我怎麼辦?!」王笑猛然喝罵道。
「你以為我看起來很輕鬆?你以為我願意做這些?我難道不想呆在京城守著心上人們舒舒服服過日子?但,這楚朝已經病入膏肓了,亡朝滅種指日可待!秦玄策,你給我看清楚今日這西平堡里的一切!你再敢有一絲猶豫,來日這一切便會發生在錦州、在京城、揚州、南京……天下之大,你和左明心一個容身之處都不會有!」
秦玄策被王笑一推,摔在馬下。
他武藝高超,比王笑不知高了多少倍,但這一刻竟是沒反應過來。
馬上和地上的兩個少年彼此對視著,沉默下來。
……
王笑與秦玄策其實是全然不同的兩個人。
這一點,左明心看得最清楚。
她曾在內心下過評斷——「玄策看似不羈,仿佛一身匪氣。但其實心底善良;看似遊戲花叢,但實則用情專一。他身上所顯出來的浪子氣,是用於在遼東的風氣中掩飾自己內心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