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頁
王璫整張臉都被淚水朦住,整個人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甚至覺得有些恍惚,一時分不出眼前的是大堂哥還是二堂哥,怎麼說話這麼凶……
王珍罵過王璫,自己卻有些愣住。
這番話,與其說他是在教訓王璫,倒不如說他是在怪自己。
王珍年少中舉,十數年來卻是耽於歡場,放浪行跡。反觀他的同窗好友吳培,已官任萊州知府,守一方百姓……這其中差距王珍往日不覺得,這些日子方才真正體悟過來。
書生公子哥在京城嘆息社稷危矣,但所見處依然有錦鏽華簾。如今一場叛亂下來,身處其中,滿目荒夷,枯骨累累。王珍愈發開始恨自己。
是,哪怕這十數年自己是去朝堂鑽營,未必改變得了什麼。但至少……無愧於一生抱負。
京城裡很多人都譏諷羅德元,王珍私心裡也對其不太看上眼。如今他卻想到,來日國破人亡後,羅德元至少一生行道,無愧於心中志向。自己呢?這輩子算什麼?
「璫兒啊,這世道,不許我們作富貴閒人啊……」
王璫吸著鼻涕,喃喃道:「弟弟知道錯了。」
王珍拍了拍他的背,溫聲道:「那就好,大哥來帶你回家。」
王璫聽到『回家』二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來。
他卻是拉著王珍又問道:「大哥,能不能放過鐵老大?他們都不是壞人啊……」
「不行。」
「弟弟求你……」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王珍眉頭一皺,斷然道:「若走了賊首,難保它日不是另一個唐中元、張獻忠。他們再有苦衷,今日也難免一死。」
「大哥……」
「你們看好他。」王珍吩咐了一句,對莊小運點點頭,轉身向山路另一邊走去。
不一會兒之後,槍炮聲與廝殺聲從那邊遠遠傳來……
……
「小運哥,我求你了。」
王璫聽著遠處傳來的慘叫,只覺心亂如麻,拉著莊小運的衣服不停哀求。
莊小運搖了搖頭:「五少爺,我已經很難和侯爺交待了。」
「再怎麼說,我們也斬了雞頭喝了黃酒,拜過把子啊。」
王璫自言自語喃喃道:「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破爛,但他們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我睡不著,諸葛老三把他的被子給我,那被子臭的很,卻是威風寨最厚實的一床……我騙他們過來,他們也從不懷疑我……」
「不行,我還是做不到。」說著說著,王璫忽然喊道:「他們對我講義氣,我不能一轉頭把他們全賣了……你別忘了,你這條命可還是鷹老四救回來的。」
「若不是他們劫了你,哪有這些事?」莊小運低聲道:「就算為了侯爺,我求你別再摻合這些事了。」
「我真不能讓他們去死,你不答應,我給你跪下。」
「五少爺,你別為難我了。」
「你拉我?你拉我就是答應了……」
……
鐵豹子一行人已陷在重圍里。
他們武藝高強,但終究躲不過神機營的火銃。
一個一個兄弟倒下去,鐵豹子只覺心如死灰。
「大哥,我們被老五老六賣了……」諸葛老三嘶喊道。
渾身浴血的鐵豹子猛然轉過頭,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我們威風寨怎麼可能出叛徒?」
「人家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的……」
鷹老四聽了大怒,大喝道:「兄弟們,我們還不能死,衝出去!以後找到叛徒,三刀六洞,一血恥辱!」
……
遠處杜正和一邊指揮,一邊聽著這些怒吼,不由譏笑著自語道:「一幫蠢賊。」
他轉頭見王珍走來,便遙遙指著戰場嘆道:「你看這些人,不過是一群綠林土鱉,竟也累得神機營出京平叛,可見這天下的衛所已大壞了啊。」
王珍道:「他們是道上的人,講道上的規矩,這是本分。他們談義氣,此是『仁義理智信』聖人五常,沒什麼好土鱉的。反倒是朝堂袞袞諸公,還有幾人守自己的本分?」
杜正和一愣,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看向被圍在山澗中寧死不降的威風寨一行人,忽然覺得……自己被京城那些人污了那麼久的眼,反倒覺得這些人更順眼些。
他卻還是要反諷王珍一句。
「可惜,他們一路逃至太行山都極是信任你堂弟,你王家子弟卻未以義氣相報。」
「身世不同,為之奈何?」王珍道:「鐵豹子如今只是個土賊,但他能得部下忠心擁戴,待人必有不凡之處。唐中元是前車之鑑,今日絕不可再走了匪首……」
下一刻,一響轟然巨響在後面炸開。
「嘭!」
杜正和嚇了一跳,怒吼道:「哪個廢物炸了膛?」
他轉過身看去,卻見一桿「杜」字大旗緩緩倒了下去……
「官兵敗了,官兵敗了!兄弟們,突圍衝出去啊!」
……
王璫用盡全力跑著,雙手並用,極有些狼狽地爬上了驢山最高處的一塊大石頭。
他極目望去,只見威風寨的隊伍還是不斷地在被分割,包圍。
「啊……」王璫捧著手大喊了一聲。
接著,他伸起手,指向北邊香子溝的方向,他看得分明,那是神機營兵力最薄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