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6頁
錢謙益背過手,挺了挺腰板,恢復了些從容氣度,笑了笑,道:「你怎來了?」
「久聞那位晉王大名,想著今日或有機會見識一二,便冒昧過來試試能否偷瞧一眼,看能作出那樣詞作的人是否真是英雄了得。相公不會怪罪吧?」
錢謙益朗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哪會怪罪你?不過那晉王,你還是不去見為好,暗裡偷瞧怕被當成刺客,明著見又不成體統。」
「自是知道的。」柳如是道:「不過是在自家別院接待那等人物,摁不住心中好奇。」
夫婦二人說著話,言談間倒像一對忘年交。
他們避開下人,往後院走了一會,柳如是方才問道:「相公親自操持酒宴,未免太過辛勞吧?」
她雖未明說,錢謙益卻聽懂她的意思。
無非是這般姿態,有些過於奉承了。
他嘆了一口氣,喃喃道:「不怕辛勞,怕只怕晉王不知江南情況,誤了江南百姓。我這處境……總之是,相忍為國。」
柳如是抬頭看去,只見錢謙益老眼深沉,包含憂國憂民之情……
……
傍晚時分,王笑如約到了錢家別院赴宴。
他坐在上首,轉頭看到錢謙益,又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老頭看起來真的是儒雅非凡,很難讓王笑聯想到那個水太涼的故事,但王笑偏又忘不掉那個故事。
——這老頭現在投降,都不能說是投降了,對比起來真是太體面了……
察覺到王笑眼神中的異樣,錢謙益不由問道:「晉王,是下官哪裡有不妥?」
「不是。」王笑隨口道:「是我的問題。」
錢謙益依舊有些疑惑,覺得王笑這種打量的目光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側室如是吧?
聽說這位晉王喜歡秦淮才女,還收了三個在身邊。
——你看,你也喜歡才女,我也喜歡才女,我們的側室彼此還是閨中密友。
他思忖著怎麼把這層關係不露聲色地點出來,拉近與王笑的距離。
然而王笑卻是菜也不夾,道:「既然來了,說正事吧。」
「晉王請講。」
「我覺得鄭元化當時有幾個政策很不錯,比如,催繳江南士紳拖欠的糧稅。此事,錢大人支持我嗎?」
錢謙益聞言,頭皮一緊。
才鬥倒鄭元化,又迎來王笑,正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但他就不明白了,如果說鄭元化不惜釀成江南巨變也要做這些事是為了抵擋王笑。那王笑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第1059章 無立場
錢家別院的大堂中,吳小娘子還抱著琵琶在那輕攏慢捻。
她不過二八年華,確實很漂亮,美目流盼,時不時向王笑這邊偷瞧一眼,雪白的臉頰上泛起一抹紅暈。
秦淮河上的花魁一年一年地換,這個現在最當紅的南曲花魁也不輸以前的柳如是、顧橫波等人。
柳、顧等人名氣之所以大,才色雙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卻在於與她們牽扯的男人。
若真要說相貌,便是顧橫波在此,怕也要覺得這吳小娘子比自己嫩些。
但在王笑眼裡,美人都差不多。
他雖只有二十一歲,在這個新花魁前面,卻覺得自己是上一代的人,是和她的前輩們玩的那一代,總之是有代溝的。
這事大概就像追星,他已經沒耐心去欣賞新出的偶像了。
王笑的目光始終落在錢謙益那張老臉上。
「催繳欠稅……此事,下官必定支持。」錢謙益很快就表了態。
他不是第一次聽這事了,之前鄭元化這麼說的時候,他也是表態支持的。
王笑也不說話,眼神頗具壓迫感。
錢謙益面露堅毅,又道:「錢糧系軍國急需,整頓稅賦、清理積弊,此必行之事。不過……」
這「不過」二字一出口,王笑也不意外,還輕笑了一聲。
錢謙益道:「不過鄭元化主政江南時,催繳之事就已完成了大半,江南縉紳所欠稅額,似乎……大多已補上了。」
「補上了?」王笑終於開口,語氣讓人聽不出任何情緒。
於是錢謙益頓覺自己身上扛著一座泰山。
他頂著巨大的壓力,卻還是面不改色,緩緩答道:「稅賦之重,首稱江南,而江南之中,蘇、松、常、鎮、嘉、湖、杭七府財賦甲天下。前些年,舊賦未清、新餉已迫,積逋常達數十萬兩。鄭元化在位時,屢次催科而不可得。去歲,著令鐵冊軍督辦此事,竭力催逼徵收,手段酷烈,故七府積欠大半已經繳納,民力已窮。」
「哦,是嗎?」
「此事下官也只是聽說,想必戶部有造冊登記,錢糧也應在庫倉里。」
「哦?造冊?那冊子呢?庫倉里的錢糧又在哪裡?」王笑接連問道:「歷年拖欠的糧稅帳目又去了何處?」
錢謙益不愧是宿老,聞言也不驚慌,反而一臉茫然與疑惑,奇道:「冊子不在戶部嗎?錢糧若不在庫倉,許是用在了軍需上。」
「哦?也許是用在了軍需上,所以這一仗還打成了這樣。」
「想來那是晉王麾下將士奮勇,江南兵馬不敢纓其鋒芒。」錢謙益道:「此事當時是戶部孫崇、鐵冊軍黃斌督辦,大學士應思節也該知道,下官卻未經手過,實不清楚。」
王笑「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