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頁
「正是因為事有輕重緩急,建奴已然入塞,滅國之危迫在眉睫。才必須施行此策;正是因為山東百姓才是我們治下之民,才必須限制、分配糧食,合理調度,讓兵士有糧草,讓貧民能活下去。」
「不等國公你發放完糧食,反對的聲浪就要把你我掀翻!」
「那就把他們全打趴下去!」王笑道,「這些天來,我每聽到你們要支用賑災糧倉,我就到兵營巡視,因為我受夠了你們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泥瓦匠做法。富戶、糧商的糧食堆積如山,流民餓死道旁。我不會讓山東境內再出現這種局面。唯有用我麾下之兵,去搶他娘的。」
「國公啊,我並非不支持你。」左經綸苦勸道:「分田之事,我豈不盡心?當初你是怎麼和那些士族說的?許諾分了田之後保他們的前程富貴。打一批拉一批才好不容易把事辦成了,這才過了多久?分完他們的田,又要搶光他們的存糧。如此一來,朝廷與反賊何異?」
「我楚朝兵士若無兵糧,又與反賊何異?這些年來,哪裡不是流寇搶完了百姓官兵又來搶?既然如此,乾脆由我來搶,一次搶個乾淨。誰敢不從,向我手中的刀去說理。」
左經綸道:「就算把糧食收上來又如何?能有存糧的家族,哪一個不是世代辛苦經營才賺到如今的家業?施行糧據之策,讓這些人和貧民一樣頓頓粗茶淡飯,往後怨念堆積,他們要怎樣對待你我?國公想如商鞅一般,遭世人怨恨、受車裂之刑嗎?!如此作法,逆旅不賓!」
「老大人該知道的,非常時期,行非常之策。縱使你我費盡心思,一粒種子下地,八九個月才能有收成。收成之後再留種,沒有五年之功,神仙也變不出糧食來。亡國滅種之禍就在眼前,敵人能給我們幾個八月?怨念能有消減之日,人死可能復生?」
「幾代經營不能存下糧食,長此以往,誰肯辛苦任事?」
王笑道:「我答應你,糧據之策只是暫時的。」
「國公可知道,你安置流民、施予糧食;你開設講武堂,招寒門子弟供其讀書吃飯……這種種做法,已招致許多人不滿。說是你用他們交的稅賦去供養這些閒人,那他們何必費心經營、讀書報國,不如去當個懶漢,反正也能得到賑濟。」
王笑冷笑道:「那讓他們去啊,讓他們去工廠勞作,讓他們去講武堂讀書然後從戎出征。看看賑濟糧是不是那麼好領的?!老大人啊,你何苦去聽這些勞騷?話說出口容易,無非都是私心作祟。」
「國公不明白嗎?他們這是在警告你。人心可為城牆,也可毀於一瞬。失去了這些人的擁護,社稷將毀於一旦啊……」
「老大人不明白嗎?我是在讓你不要怕,他們沒有看起來那麼強大。現在的士族還有什麼能耐?能如江左謝氏擊破先秦、能如弘農楊氏開創隋朝?正因為他們只會張嘴叨叨,才須你我擔起救亡大任。既如此,豈可再受這群鼠輩掣肘?」
王笑說著,擲地有聲道:「我願破釜沉舟,不願效老大人畏首畏尾。」
「畏首畏尾」四字入耳,左經綸身子一僵,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和王笑……格局不一樣。
但思緒回到這件事情本身,他依然覺得不放心。
家國大事又不是賭博。
「這『計劃分糧』如何可行?」左經綸放緩了語速,語重心長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這種事,萬一……」
「我說可行就是可行。」王笑也放緩語速,道:「還有,我們不是搶他們的糧,我是買他們的糧。」
「我們沒有銀子了。」
「那就放債據,算是朝廷和他們借的,算些利息。以後還他們銀子便是。」
「這與搶又有何異?」左經綸搖了搖頭,道:「許是老夫老了,真是想像不出來啊……那些士族大魚大肉慣了,讓他們每天和普通百姓一樣只能吃規定的份額,心中該有多少怨氣?」
「老大人你呢?你可願意粗茶淡飯?」
左經綸嘆道:「不一樣的。」
「一樣的,只要他們能明白粗茶淡飯也好過淪為亡國奴。任何決策,都是有利有弊。成大事要的魄力你們沒有,我有。」
左經綸張了張嘴,再次想到「畏首畏尾」四字……
良久,王笑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老大人你勸不動我的。寫票擬吧,此事我需要你的支持。」
今夜王笑悄悄過來,就是表明了他的決心——我不會給你左經綸公開反對我的機會。
同時,也給左經綸一個私下勸他的機會。
現在,左經綸見自己勸不住王笑,長長嘆息了一聲。
王笑又道:「老大人,我意已決。你就算不答應,我也會做。無非是先把你們這些反對者打壓下去。」
左經綸頹然一嘆,終於提起筆來。
下筆還是有些猶豫,他知道自己一旦擬了票,在這件事上就必須和王笑站在一起。
但也沒別的辦法了……
筆走龍蛇,一封洋洋灑灑的票擬寫就,左經綸再抬起頭,只見王笑坐在那竟然已經睡著了。
少年低著頭,第一眼像是在學堂上打盹的學生。再一看,卻能看到深深的疲憊。
「國公……國公……」
「嗯?寫好了?」
「國公這是累了?」
「諸事紛繁,能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