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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嘆道:「你知道這些日子陛下擔著多大的壓力嗎?昨日你成親,數十名勛貴到戶部去鬧俸祿,這次姚文華苦苦相勸也沒用,戶部因此停擺一天,誤了多少大事。他們真是在要俸祿嗎?就是在表達對你的不滿,就是在向陛下施壓!」
「還有跑到太后宮中去哭的。」王芳說著,壓低聲音道:「甚至連當年吳王之事,又有風言風語傳出來……陛下急得昨夜一宿都沒睡。」
王芳嘴裡的話滔滔不絕,說到最後也只有一個意思:「王爵府和文家不一樣,絕對不可以動。這是陛下的意思。」
王笑心中嘆息一聲。
抄文家時他可以讓張永年一刀殺了邱鵬程,哪怕邱鵬程當時執掌太平司,他本身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武官。
但王芳不同。
王芳與邱鵬程是雲泥之別。
他是陛下近侍,是從小就伺候陛下的大伴。此時他的話,代表的是聖意。
周准熾說的沒錯,陛下從來就沒有要削宗藩的決心,他成立錦衣衛只是想敲詐些銀子。
自己抄文家那晚陛下就已經動搖了,當時若不是有文家的五百萬兩銀子墊著,自己可能都要為文家陪葬……
王笑這般想著,轉頭看了看張永年。
月光下,張永年按著刀,抿著嘴,臉龐看著愈發有些堅毅。
刀是把好刀。
執刀的手卻有太多顧慮!
當你的亡國之君去吧……
王笑忽然有些厭倦這樣的勾心鬥角、權力之爭。
踩完一個對手又有一個對手,這楚朝的朝局便如一攤爛泥,極費力地抬起腳走了一步,卻發現四周還是爛泥。
權力的滋味也不過如此。
下一刻,他的目光無意間瞥到阮洽,心中忽然想到,自己會不會也像這個人一樣自命不凡?
不對。
自己不是厭倦了權力。
自己是討厭這種權力受到制衡的感覺!
自己最近太狂妄自大了,差點真的把自己當成這楚朝的救世主,以為陛下只有聽自己的才能改變目前的局面,以為錦衣衛無人可擋。
事實上,錦衣衛初立,武力並非所向披靡。它的威勢權柄,皆來源於它身後的皇權。
權力與勝勢太容易讓人沖昏頭腦了,今夜自己若敢表露出一絲對陛下的不滿,那以後萬事皆休……
——王笑想著這些,背上幾乎流出冷汗來。
「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內省己身。」他心中提醒自己道:「我一無文功、二無武略,最大的優勢是什麼?當然是對陛下忠心耿耿。」
「記住,我是個忠心耿耿的……」
……
周准熾的目光在四周掃過。
王珍、王珠、張永年、秦玄策……那邊是白老虎押著自己的先生阮洽。
其實,周准熾並不在意阮洽如何。
一個出身貧寒、沒有功名的書生,往日裡敬一敬顯得自己『禮賢下士』也就是了。說來說去,不過是花銀子養的一個門客而已。
今夜過來,是來壓一壓王笑的銳氣的。
阮洽不僅沒殺掉王笑,還把恭王府暴露了。那為了避免王笑報復,就需要將他那一點稜角狠狠磨平,將他那一點氣志狠狠壓倒!
以天子來磨,以天子來壓!
果然,只見王笑與王芳說完話便往這邊走來,臉上帶著泄氣的表情。
周准熾忍不住笑了笑,等他走到面前,便道:「如何?我說得不錯吧。」
王笑微微皺眉,臉上有幾分無奈。
周准熾揶揄道:「你還能捉拿我嗎?」
王笑搖頭。
「把阮先生還給我。」周准熾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又道:「我剛才說的『和氣生財』一事,還作數。」
下一刻,王笑也笑了一笑。
少年的眼睛彎起來,整個人的氣勢仿佛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所有的敵意如潮水般褪去,他眼中隱隱的悲憤和殺機也消逝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人畜無害般的淳樸模樣。
看起來有些清澀。
「剛才你說你輩份比淳寧高一輩,我要叫你『叔叔』?」王笑道。
周准熾眯了眯眼,道:「不錯。」
王笑指了指阮洽,笑道:「叔叔,不如把這個人作為見面禮送給侄女婿吧?」
時年十八歲的周准熾聞言愣了愣。
這臉皮。
王笑又道:「我也是要面子的,阮洽主持屠我王家村,我必殺他。」
周准熾盯著他,心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貌似純良的王笑比剛才那個殺意四溢的王笑還要可怕……
兩人對視了一會,終究還是周准熾道:「好。阮先生留給你。」
王笑溫和地笑了笑,很有禮貌的樣子,道:「和氣生財。」
……
這一夜,似乎是個三贏的局面。
鄭黨掌握了振威營、王笑捉到了阮洽、恭王府打消了錦衣衛的狼子野心。
這樣的結局,恰恰符合了楚朝百年來權勢鬥爭的規律,多方利弊權衡、彼此牽扯,誰都做不成事情。
如同一盆水潑下,潑得再凶,最後也只能形成淤泥,緩緩流入臭水溝。
但,有人不甘心這個結果。
「恭王?兒子倒是挺多的,再加上瑞王一系,不知道夠不夠數給我王家村二百六十七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