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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坐在鍋里,情急之下說「下官當年曾聽過一個疏浚黃河之法,故而迫不及待想來告訴國公……」
事後她苦思冥想,還是把這個理由補全了。
眼下這封奏書里講的就是這件事。
「黃流最濁,以斗計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則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載八斗之沙,非極迅溜,必致停滯……」
王笑語文功底本就不差,如今古文看得多了,造詣還是有的。
但此時捧起左明靜的奏書又看了一遍,他卻自語道:「文言文……看不懂啊。」
還是親口問問她比較好……
——想見她、想見她……
再一想,這種時候再跑去見她,難免又要給她壓力。
於是只好又摁下心中那份念想,繼續看起奏書來。
又不是真的看不懂。
「水合則勢猛,勢猛則沙刷,沙刷則河深,尋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見其卑。築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於兩旁,則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勢,此合之所以愈於分也……」
王笑看到這裡輕輕笑了笑。
他仿佛能看到左明靜連夜翻書,緊趕慢趕,趕出一份奏書告訴自己「看,我沒騙你吧,我當時跑到城頭,真的就是想和你說這個呢。」
但事實上,她這份奏書提的還是治河名臣潘時良的理論,王笑早已經聽陳京輔說過了。
果然,她只是找個藉口搪塞自己罷了,當時開口真正想說的還是那份心意。
——呵,傻姑娘。
當然,比起王笑,左明靜這份見識還是要厲害很多的。
王笑還是聽陳京輔講解了一夜才明白過來,真讓他去找,他也找不出這些理論。
治黃百難,唯沙為首。黃河有「一石水而六斗泥」之說,含沙量過大,自然容易淤積河道,使河床越來越高。
所謂「束水攻沙」,便是建大壩,以水勢攪動河底淤沙上浮,使其與自然水流一起下泄,從而達到清淤輸沙入海的目的。
「陳京輔也說要在徐淮培堤閘堰,束水沖沙入海,等到這次的黃河之事了結就可以讓他開始做了……」
王笑這般想著,打算把左明靜的奏書收起來。
目光落在那漂亮的簪花小楷上,他忍不住又再看了一眼……
當時聽陳京輔說王笑沒覺得什麼,但現在一看左明靜的奏書,王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束水攻沙……調水調沙……這不就是小浪底的原理?古人確實有智慧,治河之策三百餘年後依舊還是可以用……」
「但古人也有局限,要束水攻沙,不該只放眼在河南以南的黃河下游……應該把目光放在中游才是……」
「大浪變小浪,小浪潛入底……黃河小浪底……應該是在洛陽……」
王笑翻出圖紙,目光梭巡著,找到洛陽以北黃河三峽,提筆標註了一下。
後世便是在這裡建了小浪底水利樞紐,這是治理黃河的關鍵一節……
自己還真是傻,成了這時代之人,也像古人一樣有了目光的局限性。
所有人都說開封開封,但治河的關節當在洛陽,只是洛陽少有水患、開封總被水淹,故而一直未想起來……
合該把洛陽也打下來,在小浪底興修水利、調水調沙才是……
——多虧了明靜提醒我……
腦子裡很亂,一會想到黃河,一會想到兵事,一會又想起自己那幾個紅顏……王笑只覺少有這樣的時候。
他提起筆,想要下令調兵攻打洛陽,但又猶豫起來。
還是先等肅清了鄭州、開封附近鄭元化的人馬再說……
不對!
王笑陡然一驚,心道自己能想到洛陽,鄭元化是否也能想到洛陽?他是比自己早了大半年就派人到開封一帶勘探過的……
但不應該的,鄭元化不可能有能力在上游截流蓄水,而且洛陽太遠,他不可能保證黃河決堤能改道山東……
思來想去,心中那種隱隱的不安感更強烈起來。
下一刻,秦小竺快步跑進來,道:「王笑,消息到了……莊小運他們把鄭元化的伏兵都掃盡了……」
「快,讓送信人過來。」
王笑連忙站起身,焦急地踱了兩步,又拿袖子給秦小竺擦了擦額頭,問道:「怎麼跑出這麼多汗?」
「不是汗啊,我從城頭回來,路上有點小雨。」秦小竺笑嘻嘻地順勢抱住王笑,道:「現在消息到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不一會兒,那送信人進來,對王笑行了一禮,道:「國公,小的奉莊將軍之命特來稟報國公,現已殲滅所知的所有伏兵,莊將軍與花將軍正帶兵巡查黃河大堤……」
他把情況仔仔細細說了,王笑也是長舒一口氣。
但不知為何,心中的不安感總是揮之不去……
末了,這送信人卻是瞥了一眼賴在王笑懷裡的秦小竺,又道:「小的還有一事與國公說單獨說……」
秦小竺頗為惱火,罵道:「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
「這……」
王笑低頭看了秦小竺一眼,向那送信人道:「你但說無妨。」
「那……國公爺……小的就說了啊?」
王笑隱隱約約猜到什麼,但想著這事若自己單獨告訴秦小竺更尷尬,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