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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到外面,王笑吐了一口濁氣,才走進另一間刑房。
小柴禾正拿著鐵鉗將顧回芳的手指鉸下來。
王笑目光看去,見顧回芳一臉痛苦,眼睛裡卻依舊是灰濛濛的。
「招了嗎?」
小柴禾搖了搖頭,道:「這傢伙嘴硬得很。」
王笑哂道:「一個漢奸,能怎麼嘴硬?」
顧回芳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不屑。
王笑道:「你唱穆桂英,唱的是『赤心天可鑑,都只為抵禦遼虜滅胡酋』;你唱王昭君,唱的是『寧作南朝黃泉客,不作夷邦掌國人』……但結果,自己做的卻是這等勾搭,心裡是怎麼想的?」
「戲台上只是戲台上。」
「不虧心?」
顧回芳默然了一會,淡淡道:「我沒有心。」
王笑問道:「你是漢人?」
顧回芳瞥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們可有把『遼人』當作漢人?」
王笑微微一愣,問道:「有什麼區別?」
「若無區別,為何遼人是『遼人』,漢人是『漢人』?」
王笑頗有些一頭霧水。
小柴禾便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王笑才稍稍有些明白過來,向顧回芳道:「和我說說你的事?」
顧回芳微微有些愕然。
王笑道:「你今天肯定要死的,但不妨說說你的事,便當是……在戲台上說戲。」
顧回芳默然良久。
當王笑以為他不打算開口的時候,他才緩緩道:「世代以來,遼人過得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五十年前,遼東大將以韃靼入侵為由,手握軍權建立門閥。但遼人的日子反而更加艱難起來,漢人視遼人為蠻夷,橫加盤剝……」
「等到努爾哈赤時,女真人更是大肆殺戮遼民,所有男子似乎被屠戮殆盡,婦人孩童被擄為奴隸。知道什麼叫『屠戮殆盡』嗎?除了能逃走的人,剩下的全都死絕了……就是那時候,我爹被殺了,我娘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們逃到山海關內。」
顧回芳苦笑起來:「當時我仰望著長城才明白,遼土荒涼苦寒、漢人視我們為蠻夷、女真人視我們為豬狗……如是種種,皆在一個『遼』字,我們不是漢人,也不是女真人。」
「當時我娘在瑞福班給人浣衣,我晚上偷偷學著唱戲,那時候真好啊。但可惜,瑞福班收容遼民被發現了……你們漢人不許我們在關內生活,說是要讓我們遼人守遼土,其實無非也是要欺凌我們。哈哈,女真人殺戮遼民我們還能逃。你們漢人欺凌我們,卻是逃都逃不掉!」
「我父兄死於女真人之手,我娘與妹妹死與漢人之手。到最後,我弟弟落在女真人手中為質。你說我是漢奸?那你們又可有視我們為漢人?又可有想過給我一條出路?!」
小柴禾罵道:「沒骨氣的東西!既死了家人,不思報仇,卻給建奴賣命……」
「報仇?哈哈哈……天下傾覆,人如螻蟻。二十萬遼民都死絕了,你卻要我一人去報仇?你們罵我們守不住遼土、罵我們不能報仇,又是如何待我們的?!可笑。」
顧回芳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看向王笑冷笑道:「你若要我說如今誰更好些?還真是女真人更好些。至少我弟弟在那邊還吃得上飽飯,至少他們還肯讓我……」
「唱戲?」王笑問道:「你喜歡唱戲?」
顧回芳愣了愣,臉上狂妄的笑容漸漸褪去,良久才應道:「喜歡。」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王笑道:「然後,再最後唱一場吧。」
小柴禾愣了愣,覺得這個交易實在有些離譜。
卻聽顧回芳張了張嘴,低聲道:「好……」
……
次日。
「老爺你怎麼哭了?」周氏向王秫問道。
王秫轉過頭,喃喃道:「老夫以後再也不聽戲了。」
「嗯?」
「既已聽過絕唱,又還再聽什麼……」
第403章 臭棋簍
「往日裡想要這首輔之權,如今真擺在面前了,老夫才發現無力處置這麼多公務。」
左經綸從案牒中抬起頭,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病了一場,如今還未痊癒,卻也沒有太多時間再給他養病。案頭的公文已堆得老高,嚴嚴實實地將宋禮的視線隔住。
「眼下最難辦的還是遼事。」宋禮道:「我也是這兩天看盧正初的公文才知道,秦成業上表想要封侯,其人想當關外王的野心昭張……胃口未免也太大!」
「討價還價罷了。」左經綸嘆道:「他不想受制於人,仗著手裡有兵權便向朝廷提條件。思來想去,確實只有盧崑山能壓他一壓……陛下不放心秦成業,秦成業也不信任朝廷。當此時節,需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前往督師,安撫關寧軍。偏偏如今盧崑山卒了,陛下愁啊。」
「陛下莫非打算讓老大人去?」
「若沒有明心與秦玄策這樁婚事,陛下或許還能讓老夫去。」左經綸嘆道:「沒想到弄巧成拙。兩家已有聯姻,老夫是去不成了。」
宋禮沉吟道:「關外是一片爛攤子。若實無辦法,只能寄希望於薊鎮。」
「關寧防線暫時還能算是固若金湯。薊鎮才是實打實的爛攤子,長城防線漏洞百出,建奴借道蒙古輕易便能破口入寇。先帝在位時,鄭元化便提出扶持蒙古林丹可汗,以牽制女真。當時滿朝反對,如今再看,文武百官竟無一人有鄭元化之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