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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乾插話道:「肯定是他貪的,卑職已查過,此事必是縣衙所為。但確實奇怪,這楊啟豐喜歡救濟百姓,家裡十分清貧,貪來的銀子還不知去了哪裡。」
王笑又問道:「劉文的死因呢?」
「屍體已經埋了,許多痕跡都已清理了,但應該不是從山崖跌下去,卑職仔細查過,山崖上沒有跌落的痕跡,很可能是死於他殺……」
「去年收稅的事,劉文不知道嗎?」
「是,當時他正在黃河邊上救災,一直忙到今年才第一次去各村察看情況。」莫乾道:「另外,劉文平素也是敬重楊啟豐這個上官,常說要以楊公為榜樣……」
王笑道:「此事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是……」
……
晁黑腚漸漸覺得自己似乎捅了一個大簍子。
他感覺到那位欽差大人查起案子來沒有罷手的意思,像是要把事情捅破天,查著查著又查到了縣太爺頭上。
整件事到現在,晁黑腚是看不明白的,欽差大人到范員外府里捉了好幾個人,又帶著自己到了平陰縣城,找了一個客棧、包了個院子住下來。
看著每日裡出出入入的護衛查的都是縣太爺的事,晁黑腚越來越慌,兩天後,他終於忍不住又去找欽差大人。
「欽差大人,劉大人是被范員外殺的嗎?」
「差不多吧。」
「那個……欽差大人能不能不要查縣太爺啊?」
王笑又露出個溫和的笑容,問道:「為什麼啊?」
晁黑腚也不知怎麼回事,每次看到這張俊臉上浮起那樣好看的笑容,他心裡就忍不住要打個顫。
明明對方看起來很和善親切,但就是害怕……
「縣太爺也是個好官,他這些年真的替俺們做了很多……」
王笑問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人說的,他說縣太爺愛民如子哩。」
王笑忽然岔了一個話題,問道:「你覺得一年產六十石糧,交十四石,多嗎?」
晁黑腚連忙擺手,道:「不多哩。」
「這是相當於五稅一了,還不多嗎?」
「但俺不用交地租哩,一年得四十多石糧,夠全家活下去哩。」
王笑道:「你要是覺得夠吃,劉文就白死了。」
「俺……小的……小的不明白。」
晁黑腚很怵欽差大人這種語氣,覺得高深莫測也有威嚴。
而且今天,欽差大人的語氣里還有股隱隱的殺氣。
「你夠吃,想過別人夠不夠吃嗎?你住在大寨山上,黃河水淹不到。但那些受了水災的、或者以後遇到旱災、蝗災的,一年四十多石糧夠他們活下去嗎?平陰縣就距離濟南一百餘里,一縣父母官尚且敢這樣,更遠處的百姓怎麼辦?」
王笑說著,站起身來,又道:「你去年夠吃,今年夠吃嗎?明年呢?家裡再添個孩子、你年歲漸大了干不動了、病了、受傷了,這些糧食還夠嗎?你去年不吱聲,明年田稅漲一點,後年再漲一點,你夠不夠吃?
你還同情起范英弈了,你阿爺一年累死累活種四十石糧,他什麼都不干拿走十八石。但別忘了,是全村每一人都要給他這十八石。數十年、上百年下來,他家有多少銀子,你家有多少銀子?你還同情他家的田被分走了?
我給你們分田、給你們派能吏、給你們劃定稅賦,結果人家貪了你的辛苦種出來的糧食你們不吱聲了?要劉文一個人去給你們查?
去年多收你十石,今年多收你十二石,等建奴打過來了,你家裡能不能分得出一個多餘的勞壯上戰場保家衛國?朝廷能不能拿出足夠的軍餉來發給將士?
到時候國弱民窮,你就不想問問你交的糧食、銀子到哪去了?
等哪天你倒在病榻上,倒在強盜、異族的刀下,你指望你的范員外來保你、你的縣太爺來保你嗎?!」
王笑說到後來,語氣愈怒,隨著最後一句喝問,晁黑腚大駭,忙不迭就跪倒下來。
「俺……小的……小的……小的吱聲了啊,小的告訴了劉大人……但但但劉大人死了……小的怕……欽差大人也也也……」
看這個樣子,王笑搖了搖頭,不再繼續發火。
他有怒氣,卻不是針對晁黑腚的。
說不上來是針對誰,這案子查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讓王笑覺得特別壞,但越是這樣,讓他的怒氣愈發積攢。
「起來吧。」王笑道,「跟我去個地方。」
「是。」
晁黑腚老老實實地應了,隨著王笑身後,繞過好幾條長街,進到一個巷子。
在巷子裡遠遠就看到有一家院門前灑著紙錢。
晁黑腚只一眼,就知道那是劉文家了。
他跟著王笑一路進到院裡,看到了一身縞素的小婦人抱著一個孩子跪在靈堂前。
王笑上了香,默默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什麼。
晁黑腚也上了香,接著跪在靈位前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想到劉文的音容笑貌,又忍不住哭出來……
……
站在巷子口的莫乾眯了眯眼,快步進到院中,只見護衛們已從書房搬了兩口箱子到院中。
箱子裡都是書籍和帳冊,王笑正站在那一本一本的隨手翻著。
莫乾低聲道:「王爺,楊啟豐來了,帶了許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