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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都司自建立起便是軍鎮,不同於關內州府。楚朝軍戶又是世襲制,不可避免地便會在遼東形成一個又一個軍事氏族。
鐵嶺李氏,遼陽崔氏、佟氏,錦州蔡氏,寧遠祖氏……
遼東的軍政大權事實上都把持在這些氏族手中,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而楚朝兩百七十多年以來,遼鎮將領的赫赫軍功,大抵便是這些軍事氏族依靠族中子弟和手下家丁立下的。守遼的歷史從另一個層面而言,也是遼東豪族的家族紛爭史。
這些家族為國守土可謂有功,但他們顯然是將家族利益至於家國利益之上。
比如先帝在位時,遼東督師裴鴻曾為了修築長城挖了遼陽崔氏的祖墳,其人最後的下場便是被砍下頭來傳首九邊。
王笑了解了這些,便大抵知道原本歷史上祖大壽降清又復叛,及至後來降清的原因之一:家族利益。
換成李大壽、崔大壽、佟大壽,其實也是一樣的。
至於秦成業的不同之處在於,他是山賊起家。
當然,如今秦家已經成了遼鎮最大的氏族,但似乎……為家族攥取利益的手段還沒那麼成熟。
這便是好的那一丟丟……
秦成業本是山賊,年少時已武藝高超,五十年前他搶了一鏢肥羊,因見其中有個女子極是漂亮,順手便納了壓寨夫人。
短短半日,當時的寧遠衛指揮僉事蔡茂勛指揮家丁攻打清風嶺時,一切已經晚了。
秦成業提起腰帶,領著山賊將官軍打得落花流水。那時蔡茂勛便覺著……這小子是個人材。
往後的漫長年月里,秦成業接受招安、一路做到遼東總兵。而蔡家小姐也給他生了許多兒女……
秦成業不擅起名,長子出生時他正好在山海關,便隨意給長子起名秦山海。
第二年次子出生,那便叫秦山川吧。
三子秦山河。
四子秦山湖。
接著,秦山泊、秦山渠、秦山水……
秦成業最小的兒子今年也二十七歲了,秦山滴。
……
延光十八年,正月初四。
天蒙蒙亮。
廣寧中衛的校場上,一柄長刀劈在木樁上,將那木樁裂得四分五裂。
每天早起練武,是秦家的必修課。
不遠處,秦家子弟們長刀、長槍舞作一團,聲勢浩大。
校場上的士卒還在操練,日復一日皆是如此。
秦成業練完武,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
他披了一件衣服,走上點將台。
占將台上,有一個裹著大氅的文士正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個酒袋,一邊看著校場一邊飲酒。
文士名叫董濟和,便是秦小竺曾對王笑說過的那位『我的名字是關寧鐵騎中讀書最多的董先生起的』的董先生。
「都是老頭子了,他娘的你又剛起來就喝酒。」秦成業罵了一句。
「活得夠久了。」董濟和道,「那位懷遠侯今天該到了吧,午時便會進城。」
「來了有屁用,帶不來十萬兵馬,這錦州城還不是要完。」秦成業拿過董濟和手裡的酒袋,牛飲了一口,問道:「義州的消息探到了沒?」
「探不到,今年建奴的動向太可疑了……」
「他娘的去年就很可疑。」秦成業嘴裡咕嚕咕嚕用酒水漱著口,接著一口咽下去,方才接著道:「松山一戰重挫了我們十五萬人,老子都給打成鱉了,賊奴只要圍上幾個月,老子沒準就降了,怎麼突然就撤了呢?」
這個問題秦成業已經問了好幾個月,董濟和依然有些答不上來。
「瀋陽的消息探不到,所有的細作都被砍了,說不好吶。」董濟和敲了敲膝蓋,長嘆道:「若不是還收到皇太極親筆所書的勸降信,我真懷疑奴酋死了。」
「沒死。老子知道他沒死。他歇養了大半年,現在肯定得有動靜了。」秦成業眯了眯眼,卻是又忽然道:「昨夜,老子那小舅子又說了一堆他娘的道理。」
董濟和問道:「還是勸你投降?」
「不然呢。」秦成業啐了一口,道:「這一家老小的,總得有條活路。」
董濟和道:「我不投是因為我學儒,要衛道。你不投為的什麼?」
「老子不想剃頭。」
董濟和笑了笑,看著校場上身披重甲的秦家子弟,微微有些失神……
這遼鎮的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從大凌河、小凌河、松山,一場場苦戰下來,寥寥幾個衛城孤懸關外,看似兵城重鎮、權耀一方,其實不過是每日裡苦苦捱著,等待著死亡或叛投。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
今天是陰天。
黑雲壓城城欲摧。
城牆用黃土加高了一層又一層。將古時『錦州城』的大字蓋住,只看得到黃土堆壘的醜陋而巨大的城廓。
城外是一道又一道阻截騎兵的深溝,溝壑之中,隱隱還能見到許多未被黃土掩沒的白骨。
木板駕在深溝之上,車馬從木板上吱吱呀呀地走過。
王笑策馬進了錦州城……
目之所見,只有壓抑。
城牆內還是一道道城牆,道路上沒有一點點生活氣,沒有商鋪,沒有街販。
披甲的軍士在各處游弋,百姓搬著沙袋與木頭堆壘著防禦工事。
偶爾有兩間開著門的鋪面,裡面傳來「鐺鐺鐺」的打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