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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城本就守不住。」勞召道,「督帥該擔心的是京師會不會陷落。」
遠處暮雲泛著紅光,時卷時舒。
天地蒼涼。
孫白谷忽然覺得,這楚朝,便像是要落下山間的晚陽。
「朝廷並沒有調老夫回京勤王的詔令。」
勞召道:「京城諸公還抱有期望,想讓督帥守住宣大,可笑可嘆啊。」
「宣大守住了又如何?」孫白谷道,「唐逆兩路東進,唐中元自領軍襲卷山西,直奔宣大;吳閻王卻是沿黃河繞過太行山,從河南北上京城。」
「京城諸公覺得,若吳閻王進展快,到時再調將軍回援也來得及。」
孫白谷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譏道:「徒抱幻想。」
他默然了片刻,又嘆道:「張永年肯定也守不住薊鎮……風雨欲來啊。」
這楚朝基本是無解的死局了。
對於個人而言,投靠唐中元似乎已成了最好的選擇。
孫白谷知道,自己麾下很多部將心裡已經蠢蠢欲動。
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何還不願投……
他是文官出身,自幼讀聖賢書,學的是忠君報國。二十六歲進士及第,任過六部、任過地方,官至巡撫之後便開始圍剿流寇。
初次握刀時,孫白谷沒想到——追著一群泥腿子殺會成為自己一生的事業。
這和他最初讀書治國的志向是完全不同的。
所謂『出將入相』,出了將,他便再沒有入過相。
第一次殺人,他殺的是永城的糧官,因貪墨存糧,孫白谷一刀便將他砍了。
他原本不會武藝,砍著砍著也就會了。
去年那場鼠疫,他親手殺死了躲在軍營里養病的將校,那是一個追隨了他十六年的老卒。
十六年的生死與共被一刀斬斷,那老卒一聲都沒吭,孫白谷也一聲都沒吭。
那之後,大同城關上的箭雨就沒停過,逃難病患的屍體在大同城牆外鋪得密密麻麻……
曾經捧卷讀書的青年文官走過屍山血海,早已成了鐵石心腸。
他圍追了唐中元半輩子,打敗過唐中元無數次。
但唐中元可以輸無數次,他孫白谷卻一次都輸不起。
為這個楚朝,他捨棄了他的志向、他的人性,以及他的一切。現在,只要輸了這一次,楚朝就亡了。
而這一次,擺明是輸的。
「活著活著,活成了一個笑話。」孫白谷自嘲了一句,忽然問道:「你覺得楚朝的氣數盡了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沒什麼好問的。
「楚朝積弊已深。」勞召道,「興亡天定,盛衰有憑。督帥逆勢而行,哪怕英雄蓋世,也無力回天。」
「困獸猶鬥,世間總得有人逆勢而行……所以呢?你是唐賊安插到大同軍中來勸降老夫的?」
勞召道:「我來大同已有三月,督帥留我在身邊,卻始終不肯託付信任,原來是這麼以為的?」
這下攤牌頗有些突然。
孫白谷卻知道勞召上了城頭便是有話要說,便淡淡應了一句:「難得老夫查不出你是誰的人,你既不是唐賊的人,那就是陛下派你來試探老夫的?」
一句話輕描淡寫。但對於孫白谷而言,忠心殺敵了一輩子,卻是始終得不到君王信任的苦澀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在下的身份,說出來大概會貽笑大方。」勞召苦笑了一下,「我來自京城王家。」
「哪個王家?」
「賣酒的王家。」
孫白谷:「……」
他顯然沒聽過什麼王家不王家的。
——本以為這是個厲害角色,卻是不知哪來的小貓小狗……
「我家主人王珍,乃懷遠侯長兄。」
孫白谷依然面無表情。
他聽說過京城防疫之事,也聽說過王笑去了遼東,卻也不算太了解。
勞召一時便有些尷尬。
「我來,是奉命在適合的時機請督帥回援京師,逼退建奴。」
孫白谷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閃過些戒備。
一個駙馬,插手到宣大軍務?事情透著些詭異。
勞召探手入懷,嘴裡道:「這裡有一封懷遠侯親筆信,望督帥過目……」
「拿下!」
孫白谷一聲喝,自有人按下勞召。
勞召也不反抗,頗為順從地單膝跪下任人按著,老老實實地看著孫白谷拆開信。
……
「……晚輩欲以三萬鐵騎突入建奴腹地,攪其後方、掘老奴墳墓、破瀋陽宮城……將無所不用其極,誓逼奴酋回援。」
「然若事有不諧,冒昧請督帥暫拋宣大,回護京師。不需督帥死戰,只需布兵於京師,奴酋必退……」
「唐中元處晚輩亦有安排,逼退建奴之前,必不讓其攻京師。督帥切記,萬不可與唐中元交鋒,戰事一起,必為奴酋所趁……」
「因不知督帥幾時回防,恐走漏風聲,晚輩並未先將勤王召令發至宣大。但左首輔已與兵部備案,事後一應罪責,擅離職守、丟失城防,如是種種,晚輩與左首輔一力承擔,必不讓督帥牽連,可無後顧之憂……」
「此事必須儘早,一旦建奴攻破薊鎮,再倉惶回援,則大事休矣!朝中諸公行事不果,不知兵事。而時機卻如白駒過隙……」
「此舉,若論個人榮譽,督帥可藉機拋掉失守宣大之辱,得擊退建奴之榮。若論前程性命,督帥可藉此收縮防線,全力守衛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