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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情緒在幾雙老眼中一閃而過,幾位大臣這才臉上一變,紛紛站起身驚呼起來。
「晉王如何了?!」
「還不知道,是香山上有人見了、趕來報信,莊將軍已領人前往支援……」
堂中幾個老大人搖了搖頭,嘆息了一番。
「放心吧,晉王戰功赫赫,面對一些亂民,抵擋幾個時辰想必還是能做到的。等莊將軍一到,該是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白義章罵道:「都是些刁民,不識好歹。」
左經綸捻著鬍子,嘆息道:「明日朝會頒布新政的計劃怕是要停一停了。」
錢承運斜睨了傅青主一眼,道:「我早便說了,這些刁民蠢得不可救藥,若再強推新政,必要釀成大禍。」
傅青主默然了片刻,道:「錢大人總說百姓愚昧,但在我看來他們不是愚昧,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錢承運譏笑一句,頗為不屑。
「佃戶自己在田地里耕耘,一鋤頭一鋤頭種出的糧食,豈會不知每年交六成的糧給地主太多了?礦工一鍬一鍬挖出的礦石,又豈會不明白用命換來的東西不該連頓像樣的飯都換不到?老百姓心裡都是有一個算盤的啊,每一粒米、一個銅板,他們都能算得明明白白……」
錢承運搖了搖頭,對傅青主的執迷不悟感到失望,淡淡道:「是嗎?但我沒看到他們的算盤,只看到他們揚刀向晉王殺過去了。」
傅青主避過錢承運的目光,顯得底氣有些不足,長嘆了一聲,低聲自語道:「因為他們沒辦法,所以只能騙自己,騙自己是老爺們在養活他們,這樣,他們才能逆來順受地活下去,他們一直在忍、一直在騙自己,可要騙到什麼時候……」
……
妙峰山下的官道上。
慌亂的礦工們互相推搡著,趙傻蛋已經被人推倒在地,不時有腳踩在他的背上。
「聽我說……栓娃,你聽我說。」趙傻蛋抱住一個礦工的腿,喊道:「記得臭毛嗎?臭毛早就說了,日子過不下去了哇……他那時候就要逃走的,是我攔著他……是我攔著他。」
「傻蛋哥,放開我啊……快跑吧!跑吧!」
「你算一下啊。」趙傻蛋喊道:「臭毛算過的啊,我們一人一天挖兩筐鐵石,二兩銀子都替他們賺到了,可是我們吃的是什麼啊?沒天理了哇!」
「都啥時候了傻蛋哥……跑!跑啊!放開我。」
趙傻蛋還是死死抱著栓娃的腿,大哭道:「可是臭毛死了啊!我害死他了啊……」
「他都死一年多了!」栓娃急了,一腳踹在趙傻蛋胸口,抽出腳就跑,頭也不回。
又有人踩在趙傻蛋身上,他也不掙扎,就趴在地上哭。
人群中還有管事在大喊道:「都別跑啊!殺王剝皮啊!都別跑啊……」
偶爾有「砰」的一聲,是護衛把那些還敢叫嚷的管事射殺。
也有如趙傻蛋這樣不再相信潘家的礦工還在原地喊叫著。
「信官府一次吧……不會更壞了……還能比吃著樹皮粥累死更糟嗎?!你們還跑什麼啊……都不能更糟了啊……」
趙傻蛋想著趙臭毛死前說的那些話,哭得越來越凶。
幸而他一開始擠在最前面,等礦工們掉頭跑了,從他身邊跑過的人不多,他才沒被人踩死。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來跪在地上,轉頭看去,只見那些礦工已經跑百餘步遠,地上倒著許多像自己一樣被推倒的人,有的已經被踩死了,有的受了傷。
卻也有二十餘人還沒跑,留在當場,滿臉茫然……
「跑什麼呀?官府都沒沖我們開銃。」有人哭喊道。
趙傻蛋認得這人,知道他名叫楊狗定,平時就是礦上的刺頭,常被管事打……
……
王笑看著這二十餘人,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他在前世的時候也見過許多……勉強算是與他們類似的人,喜歡管有錢人叫「爸爸」,但那些人不傻,他們很清楚什麼是對自己好的,很清楚拼了命地幹活不是他們的福報。
所以在某一個瞬間,他們就突然認為福報不像那樣。
也許不是突然明白過來,也許是因為聽人說了一句「你們過得太苦了,不該是這樣的」,也許是因為心裡早就灌滿了委屈。
當然,也有許多人始終擁護那些福報……
想到這裡,王笑忽然也想不明白了。
他總以為人性相通,但時代似乎還是不同的。
今天他看到兩千多礦工要衝上來殺自己和自己的妻兒,又看到他們在銃響之後落慌而逃,像一場鬧劇。
然後,留下了二十多個人……百分之一?
王笑搖了搖頭,向一個親衛吩咐道:「去,傳令京營,圍捕逃跑的礦工,若有敢禍害鄉里、踩踏民田、搶擄百姓者,格殺勿論。」
「是。」
「你們幾個,騎馬跟上去,注意他們的動向。」
「是……」
王笑吩咐完,翻身下馬往前走去,走到一個跪在那大哭的瘦弱漢子面前,問道:「你哭什麼?」
……
趙傻蛋聽到有人問自己話,重重拍了拍大腿,哭喊道:「臭毛死了哇!他死了哇……」
「哪個是臭毛?」王笑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臭毛……死了一年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