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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口,當北楚的戰艦從東面直直碾壓過來,鄭氏水師布置在南北的防線根本來不及調轉過來。
當北楚的炮火轟然砸落,一錘定音。
鄭芝龍想不通,自己一個縱橫海上多年的東南船王,怎麼就在一個小年輕手裡落敗了?
他猜想,是運氣使然吧。
北楚水師本該沒有那樣強大的水師的,更不該在濟州島。
是王笑運氣太好,正好有一支水師從濟州島出發,捅進自己最薄弱的地方。
他沒有想過,當他們還在為自己的家族牟利,為眼前的利益斤斤計較的時候。有人已經把目光放到四海諸洋。
目光越遠,胸懷越大,境界越高。
有時實力與格局相對應。
兩邊的格局一比較,這一仗本就是毫無懸念。
當賀琬率軍攻向鄭氏水師,看到鄭芝龍揮起降旗,賀琬心裡只有兩個字。
「無聊……」
總之,鄭芝龍眼看大勢已去,終於還是下令投降。
他並沒有死戰的決心,打輸了,像朝鮮國主那樣裂地稱王的志向雖是難以實現了。但投降了,一個清閒的伯爵,王笑也該給他……
他知道王笑會接受他的投降,他的兒子們還在福建。
這是他的後手,在率大軍北上之前,他把鄭家把前程、後路全都算計妥當了。
然而,當北楚接受了他的投降之後,賀琬走到了鄭芝龍面前說了一句。
「我與你有私仇。」賀琬道,「很多年以前,你的人劫過我的商船。」
鄭芝龍一愣,瞪大了眼,心裡完全是莫名其妙。
他根本就不認得這個人啊……
賀琬已抬起火銃,對著他的眉間。
「砰!」
……
「報,晉王,賀將軍因為私仇把鄭芝龍打死了!」
「哦,賀琬做得太過份了,要重懲,罰他繼續流放濟州島吧。」王笑如此吩咐道。
這一仗之後,王笑的聲勢大概也可以用辛棄疾在京口北固亭寫下的另一首詞來描述。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
當然,如果看到戰場的另外一面,雖然北楚將士打得勢如破竹,就王笑個人而言卻頗費精力,他謀劃得很仔細,花了很多時間布置。
事實上這一戰他打得很冒險,比如賀琬的水師從濟州島過來若是遇到風浪晚上幾天,比如鎮江甚至南京早幾天告破,北楚在江南的取得的戰略成果也許就毀了。
以北楚如今的實力,本不用這麼冒險。
但王笑認為能吸引鄭芝龍北上,儘早畢全功於一役以平定江南動盪,這是值得的。
如他常說的,他是真心把江南視為治下之地,而非敵國。
很快,鎮江之役的消息傳到杭州,岑安國軍心潰散,被秦山湖迅速剿滅。
至此,江南最後的兩個大軍閥就此落敗,戰亂平定下來。
大別山攻孟世威、太平府破丁澤威、滁州、揚州、南京、杭州……每一場戰役都不難打,北楚高歌猛進。
但王笑知道,平定江南,重要的根本就不是打仗。當上層的人眼裡只有利益、利益、利益,哪裡有可戰之兵?
王笑還知道,自己現在所謂的「平定江南」,也不過只是像鄭元化南下、擁立皇孫時,名義上成了江南之主而已。
理清不合理的利益分配製度,破除腐朽,這才是真正的戰場。
這個戰場沒有硝煙,甚至太多太多人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但它更殘酷,於無聲之處,用飢餓、嚴寒、鞭打、折磨不停地殺死一個個人,屍積如山,死在這個戰場上的人遠勝於真正的戰場。
攤開南京傳回來的消息,王笑看到有人僅僅為了搏一個可望不可及的希望,就能縱火燒掉小半座城。
明明知道已經敗亡了,只是因為不捨得放棄一部分利益,只是因為有一點點反撲的可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拉著無數無辜的人陪葬。
若用一個詞形容他們決意魚死網破時的心情,該是……「高貴」二字。
他們都是「高貴」之人,詩書風流,禮儀傳家,享受著賤民供奉。
現在要讓他們放下這等高貴,自是不願,那就抗爭。比起這等高貴,賤民又算什麼?賤民的性命,不就是用來維持他們的高貴嗎?
而當王笑想打碎這種高貴,他們於是拉了拉他,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告訴他「你和我們一樣高貴啊」。
這,才是這一仗真正難打的地方。
對於王笑而言,平定江南的戰亂,只不過是這一場戰爭的序幕而已。
接下來,他需要用很久很久的時間,半生,或者一生,與這種高貴抗爭。
一邊想著這些,王笑一邊翻看著南京的情況,待看到陳惟中的死訊,他目光停了下來。
陳惟中的死……
整個江南也許只有王笑明白陳惟中不顧危險也要留下來組織救火的原因。
世上不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陳惟中,世上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陳惟中已經太多太多,多到泛濫成災的地步了。
但,江南缺一個能「在其位、謀其政」的巡撫,太缺太缺。
他陳惟中這前半生,因名妓、詩詞而成名,當了高官之後若還遇事退縮,往後世人提起他,永遠還是「柳如是」,永遠還是「雲間詞」,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