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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青龍河畔一看,眾官員便有些發愣。
篝火旁,王笑正毫無形象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周圍是一層一層的土癟。
姚文華更加鬱悶——這小子活得好好的,胡英胡這蠢貨非要過來,白跑一趟。
王笑在那裡侃大山正侃到興頭上,被這些官員過來打擾,便有些不耐煩,揮了揮手道:「幾位大人沒吃飯吧?快去舀幾碗粥喝。」
姚文華:「……」
——老夫放著佳肴宴席不吃,跑過來喝你這個破粥?
誰稀罕?
他舀了一碗粥四下一看也沒地方坐,只好站著喝。一入口,味道頗為寡淡,愈發有些氣惱。
那邊王笑卻對他們毫不顧忌的樣子,正在頗為認真地回答著那些軍戶們的問題。
「剛說到哪了?哦……什麼叫『階級』?比如你們是一個階級。」王笑指了指那些官員,又道:「他們是另一個階級。你們與他們,在楚朝有不同的地位。」
「顯而易見的是,你們是大多數,他們卻是少數。但少數人掌握著家國的命運,如今又因為他們的胡做非為,使得大多數人喪失了保衛家國的熱情,這顯然是不對的,『你們因為被馬千戶欺負所以不願守國』、『遼人因為被楚人欺負所以投靠女真人』,這些也是不對的……」
那邊姚文華四下偷瞄了一眼,隨手將自己碗裡的粥又倒回了鍋里,心中暗罵「這實在是太難喝了」,接著便聽到王笑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
他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嚅了嚅嘴。
——這個豎子竟然在這裡妖言惑眾?怎麼辦?算了,老夫年紀實在太大了,沒幾年活頭了……
姚文華便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一般,向胡英明吩咐道:「既然懷遠侯無事,我們走吧。」
胡英明一雙眼睛正賊溜溜地四下瞄,聽了姚文華這番話便愣了愣。
他似乎因為看出王笑並非衝著自己這個知府來的便鬆了口氣。於是畢恭畢敬地請姚文華上了轎。
一行官員稀里糊塗地跑過來,又這般稀里糊塗地便跑了回去。
卻有下人跑到胡英明的轎子邊,低聲道:「府尊,公子沒跟著回來……」
「閉嘴,沒你的事。」胡英明淡淡叱罵了一句。
……
胡英明的兒子名叫胡敬事,時年十八歲,身上有個秀才功名。
胡敬事好談時政,也好交朋友,再加上是府尊之子,因而在永平府境內小有些名氣,是『永平四秀』之一。
至於另外『三秀』則分別叫夏向維、孫知新、阮康平。
阮康平是舉人,五年前進京成了盧正初的學生,原本算是這四人中前途最遠大的一個。
但如今盧正初身卒,四人的命運便仿佛像是要被重新擲一遍的骰子……
胡敬事今天特地央求了他父親,本打算帶著夏向維、孫知新兩人見一見最近風頭無兩的懷遠侯,當面質問焚屍殺人的舉措是否有不當之處。
但到了青龍河邊,他們聽到王笑的一番奇奇怪怪的論述之後,三個年輕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皆有些震驚。
「為什麼說你們才是這個家國的主人?這是孔聖人說的,天下為公。並不僅是因為你們人多,還有一方面,你們是真正創造了的生產力……這個詞可能太晦澀。換個詞吧,你們實打實地生產出了糧食、衣物等物資,但不事生產的貴族卻能剝掠你們的財富,這顯然不公平。那怎麼樣才能公平呢?需要更好的社會體制,確保『按勞分配』……」
王笑試著用最簡單、最淺顯的說辭向這個時代的人們解釋。
這對雙方而言都是一件很難的事。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個傳道士在向信徒布道。
「按勞分配是能比現在更合理的方式,那更好的方案是什麼呢?按需分配,就是……打個比方,等到很久以後,當我們有足夠的糧食,每個人能吃多少就拿多少。當然這只是個比方,遙遠到幾百年,幾千年,但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這句話顯然比他先前的所有理論都更打動人,人群中響起了驚嘆與歡呼聲,人們相互議論著,帶著驚訝而憧憬的語氣問道:「侯爺,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很難,但也許有。」王笑的手在空中虛壓了一下,道:「我想說的是,社會是在進步的。比如古人沒有紙,現在有了。那以前的朝廷只代表世族、文大夫的利益,為何就不能有個朝廷代表你們的利益?」
「我希望你們抗擊女真、抗擊官僚,但我不希望你們做這些的目的是因為效忠於我。這樣的信念不夠強大。真正強大的信念是什麼?是為了你自己、為了對你而言重要的人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更好的生活,是需要你們自己去爭取的,明白嗎?」
有人問道:「可是,我們只是什麼都不懂的鄉下漢啊……」
「現在不懂,不代表以後不懂。」王笑道:「今天你知道了『人民自己可以創造更好的生活』,明天你就可以懂的更多,也可以將這個道理告訴更多的人。越來越多的人明白這些,農民階級的力量就可以越強,這就好比是水滴與大海,也可以叫做群眾的力量……」
胡敬事聽著這些,不由高聲問道:「敢問侯爺,你是想讓這些人效仿唐中元叛逆不成?」
王笑轉頭看了看他,玩笑道:「這位同志提出的問題很好。」